“村BA”火爆,乡土体育如何出圈
记者 颜安
龙舟是合川优势体育项目,曾多次在全国比赛中拿到优胜。图为二〇二一年六月十一日,比赛队伍在激烈角逐。(资料图片)记者 郑宇 摄视觉重庆
9月29日,城口县修齐镇枇杷村举行农民趣味运动会。记者 郑宇 摄/视觉重庆
前段时间,一南一北两个村庄火了。
一个是贵州省黔东南州的台盘村,因为举办“美丽乡村”篮球赛刷屏,被网友们称为“村BA”;另一个是河北省张家口市的玉狗梁村,一群留守老人自创乡村健身瑜伽而走红,被称为“中国瑜伽第一村”。
有人评述,“村BA”的火爆是偶然中的必然,折射出农村地区对高质量精神文化生活的强烈需求。的确,温饱解决了,腰包有闲钱了,农村群众自然更有精神追求。于是,根植乡土、底蕴深厚的乡土体育运动,便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
山城重庆,富有特色的巴渝文化、峡江文化等同样孕育出不少充满了参与感、凝结着浓厚乡土之情的体育运动,这里有粗中有细、刚中带柔的传统武术,有龙旗漫卷、百舸争流的龙舟比赛,还有铁水金汤、浓烈狂放的舞“火龙”,极具地方特色。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促进群众体育和竞技体育全面发展,加快建设体育强国”,为乡土体育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村BA”式的乡土体育,在巴渝大地如何出圈?
多一个球场,少一个赌场
11月4日清晨,周遭还是一片漆黑,偶有几声鸟叫虫鸣划破空气中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吵醒后,万义辉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
万义辉有两个身份——工作时间,他是奉节县报国路小学的体育老师;课余时间,则是极具重庆地方特色的夔龙术的传承人。
奉节县是“全国武术之乡”,旧时为古夔州,是川东重镇,南来北往的江湖中人,在这里融合出了“夔龙术”。夔龙术有游龙之势,配以“夔龙掌”和“夔龙拳”这种刚猛的招式,气势凌厉非凡,还有“八阵碧波拳”等绵里藏针的技法,粗中有细,刚中带柔。
这一天是万义辉到乡镇传授技艺的日子。约莫一个小时车程后,他抵达了目的地,和已到达的练习者交流寒暄了几句,便摆好架势练开了——奔江式、抛袖出爪、降龙伏虎、追风三拳……一招一式,教学皆认真。
记者发现,近20人的练习队伍基本上为中老年人,他们身着白色的长褂,虽上了年纪,但精神饱满,气势很足。
“过去可不完全是这样。”“领武”的公平镇武术分会副会长毛凤鸣笑道,自己以前闲暇时喜欢打点小牌,久而久之,腰腿酸疼,两眼昏花,寻了许多医生都效果不好。大约10多年前,她遇到了来公平镇推广和传授夔龙术的万义辉,便跟着练习直至现在,“腿脚也不疼了,眼睛也看得清楚了,爬长龙山(当地的一座高山)比小伙子还快。”
体育,一是磨练意志,二是强筋健骨。就以练武来说,每天坚持四五点早起,在晨气向东时练习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长此以往即磨练了心志又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按照练功人的说法便是——“气血足了,身体自然好了”。
体育运动带来的快乐积极向上,能够感染很多人,提升群众精气神。在基层,“多一个球场,少一个赌场”的经验屡试不爽。
万盛经开区青年镇青年街社区75岁的老人吴光竺原本经营着一个茶馆,自己也喜欢打牌。他跟着别人跳健身操、慢走后,感觉神清气爽,现在健身成了主业,茶馆反倒成了副业。
“闲的时候,村民不是睡懒觉就是打牌。现在村里办起了运动会,大家都想上去动动身板。”涪陵区蔺市镇永安村村民李小飞说,从“赌场”走向篮球场,体育运动带来了乡风文明。
娱乐功能大于产业功能
在一些从业者眼里,乡土体育运动虽面临着良好的发展机遇,但仍有许多“拦路虎”。
1989年,万义辉的父亲万汉奎在奉节县城开了一家夔州武馆,“最多时会员有几百人,我们按照每人每月20元的标准收学徒。”万汉奎回忆。
好景持续了10来年,搬到新城后,人们的居住分散了,工作节奏也越来越快,练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不收费,来武馆报名的人也没几个。他们把目标范围扩大到各乡镇,加起来也只有不到100人。
奉节县城越来越繁华热闹,夔州武馆却越来越不起眼。每每经过人头攒动的跆拳道馆、瑜伽馆时,万义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为何外来的和尚好念经?”43岁的万义辉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左思右想,得出的结论是,文化植入+宣传营销的结果。
营销,对于万义辉这个“粗人”来说并不在行。他能想到的就是多参加比赛,扩大知名度,但囊中羞涩,“平时县里没有下拨资金,遇到有比赛临时拨一点,不多,可能还要自己贴一点。”
同样的困境,知名度较高的合川区龙舟队也深有体会。龙舟是合川优势体育项目,曾多次在全国比赛中拿到优胜。其依托的,很大程度上是广泛的群众基础。
从记事起,云门街道铁家村村民郑江铃就看着父亲去龙舟队训练、比赛,“那时候家里穷,比完赛可以得一个鸡蛋或一个面包,贴补家用。”
后来,郑江铃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还成为了合川区龙舟女队队长。“我们现在每年要集训9-10个月,时间跨度为春节后到11月,这段时间基本上管不到家里。”她告诉记者,训练分为水上和器械,强度不小,但补贴只有160元/天,且没有养老、医保等。
合川区龙舟队男队队长李贵坦言,41岁的他出去找零工,收入肯定比现在高,之所以坚守了这么多年,“全凭热爱”。
但用这个待遇去招揽新鲜血液,李贵就屡屡碰壁了,“很多不错的苗子,都因为待遇问题不愿意来。”他说,自己当然也有一些出路,还是出于对龙舟的喜爱而留了下来。
区队如此,镇街队伍更是艰难。在合川,沿江镇街一般都组织了龙舟队,然而因资金问题,训练很不规范。云门街道金滩村村民刘梅是当地龙舟队的一员,但她上一次训练要追溯到两年前,“船也没得,补贴又少,都是拖家带口的人,谁愿意去嘛?”或许是看出了记者的吃惊,她补充解释道。
将体育产业作为转型支柱产业的万盛经开区,面对资金问题同样犯难。“这么多设施都坏了,修也没人修,换也没钱换,啷个锻炼嘛!”10月26日,记者在万盛经开区青年镇采访时,正巧看到一位来健身的村民,他有些不满。
对此,万盛经开区体育发展中心群众体育部部长石福磊心里苦涩,“群众锻炼的需求越来越大,坏掉的设施越来越多,但每年的财政资金只够维修一两个镇街的设施,只能轮着来。”
乡土体育应怎么“+”?
农业机械的推广使用,城镇化进程的提速发展,农村养老保障体系的建立健全,都让农村群众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多,让本就扎根乡土、世代传承的传统体育运动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在跨界与融合成为发展趋势的今天,乡土体育应怎么“+”?
合川区龙舟队教练尹大伦寄望于多参加比赛,“现在龙舟已经成为了亚运会项目,这对我们是个大好消息,多打比赛多出成绩,肯定能吸引来赞助商,就能减少一点对财政的依赖。”
奉节的探索是,将夔龙术改造为课间操,让全县中小学生都参与进来,从而扩大群众基础和影响力。2016年,万义辉结合学生身体特点,精心编排了中、小学夔龙术操各一套,并于2017年秋季在部分中小学进行试点,达到强身健体,传承、弘扬武术文化的目的,“做大蛋糕,才能分好蛋糕,这样也可以解决后继无人的问题。”谈及这个做法,他如是表示。
铜梁把龙舞演艺、龙灯彩扎与村民的务工就业紧紧结合起来。首先是演艺产业,政府制定统一的行业标准,兴起了35支民间龙舞艺术表演团队,龙舞演艺每年能为铜梁区带来6千万元到8千万元的收入,平时务农、闲时当演员的农民已超过2000名。其次是龙灯彩灯产业,该区先后建成6个铜梁龙灯彩扎基地、1个龙灯彩扎扶贫车间及1个龙灯彩扎厂,促进彩扎产业的规模化和专业化发展,不少村民成了手艺人。
“赛事试水—顶层设计—筑巢引凤—产业带动。”石福磊对记者谈起了自己的看法,“大型体育赛事对城市的宣传效益,很难用具体数字来衡量。”
万盛也是这么做的:在赛事方面,近五年承办市级以上体育赛事40多次,促进了体育旅游及相关产业发展;同时,建成了黑山谷国际青年户外运动中心、万盛石林国际科技体育(定向运动)赛训基地、凉风·梦乡渔村国际垂钓中心等10个具有较大规模的体育旅游综合体,以平台激活乡村山水资源;产业导入方面,则培育引进了青年汇巅峰乐园、鸿晟达新材料公司等民营市场主体30余家。
“哨声一响,黄金万两”的体育发展规律,放在乡村振兴中依然适用,如何在人与自然、山水的互动中赋予乡土体育更多的内涵,从而推进文化、体育、旅游融合发展,仍需要更多的顶层设计,更多的地方探索。
记者手记>>>
乡村全面振兴,体育不能缺位
曾几何时,在人们的观念里,体育运动与农民似乎很难联系到一起,与乡村振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种观点是片面的、肤浅的。体育运动是指有计划的科学的运动,可以增强体质、娱乐身心,农民下地干活,则是一种体力劳动,是机械、重复和单调的。
通过这次采访,记者切身感受到,随着农村经济发展,农民体育健身需求越来越迫切,但由于体育健身设施的滞后,无法满足一些地区农民健身活动的需要。比如说,在万盛经开区青年镇,全民健身中心建成之前,当地人苦于没有健身场地,他们跑步只能围着镇政府跑圈。
同样在万盛经开区,曾经的国家级贫困村关坝镇凉风村,因地制宜打造国际钓鱼基地,实现了整村稳定脱贫,被授予“国家运动休闲特色小镇”,村民人均收入从6200元提高到10980元。
由此可见,体育不仅能为人们带来精神面貌、身体素质等方面的提升,也能带来经济效益。植根于乡土的体育运动虽然谈不上有多专业,但充满了烟火气息和浓郁的地方特色,更容易被村民所喜爱。它可以让农民在农忙时得到放松,在农闲时保持运动,增强体质。此外,在文娱活动相对贫乏的乡村,体育健身能够愉悦身心,提高村民们的生活质量。
因此,在乡村全面振兴的过程中,绝不能忽略了文化体育的同步发展。有关部门应设法在农村适配体育场馆和健身设施,帮助地方挖掘传统的、本土的文化遗存,努力搭建好乡村之间相互交流的平台,打造有地域特色的全民健身项目,在推动乡村产业振兴的同时,推动体育振兴和文化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