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强

从小西门沿河坝街往东，穿过灶壁房门板房油毡房构筑的巷陌人家，来到竹器街下到沙嘴儿，就到了通泰门。那里就是万里长江的一个小小的湾畔，也是几江半岛最具有大河风情的水码头。那段水域，也称为几江。而通泰门，取其名是期盼通江达海，畅通安泰，前临长江，设有停靠煤船、粪船、菜船以及揽载、人渡、客轮、货轮的各式码头，是千年名邑江津的水陆交通枢纽。

从老院子老房子老巷子一路过来在黄桷树下聚齐的崽儿们，清一色全是还未长醒事的雏鸡娃，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耐不住酷夏的炎热，一窝蜂以各种理由瞒过大人，邀邀约约直往通泰门沙嘴儿下河游泳，当地人俗称洗澡儿。“洗澡儿”的儿话音尾声是很美的，说起来听起来都很生动，富有弹性和张力，就像满河的长江水一样鲜活灵动。

水码头的崽儿自呱呱坠地，就是几江水养大的，秉性上就根本不怕水。几江水就像崽儿们身上流淌的血液，而水码头就像崽儿们磨筋砺骨的演练场。在水码头长大的崽儿，活脱脱就是个浪里白条，弯弯的几江水，早被他们玩得收放自如。

来到沙嘴儿沙滩上，从大到小的崽儿们脱了个精光，像煮水饺一样扑入浑黄的江水中，浪花卷起，笑声回荡，童年的快乐在随波逐流中变得有些狂野。玩得兴起，崽儿们开始从米帮沱入水“放滩”，到东门河段大沙坝才上岸，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水域，崽儿们却从不惧怕。远远看去，一个一个的黑脑袋在浑黄的江水里就像漂浮的葫芦，从停靠着的几艘木船中间游过，胆儿大的崽儿还故意抓住船头垂下的绳缆或锚链晃荡，急得担心崽儿们安全的船老大，佯装用蒿杆驱逐，实则是迫使崽儿们早点上岸，不要戏水。崽儿们才不管不顾这些，手一松，没入江水里，眨眼之间从船尾处伸出脑袋，向船老大扮个鬼脸儿，顺着湍急的河水放滩而去。

有一年夏天，河水暴涨，滔滔江水看起来都吓人。某个星期天，担心我们仨兄弟会下河洗澡儿的母亲，把我们锁在家里。仨兄弟想尽了一切办法，硬是把门锁打开了，屁颠屁颠地跑向水码头狂欢起来。玩兴正浓的仨兄弟，完全忘记了平时父亲母亲告诫的不准下河游泳的训诫，沉浸在江水中疯到了极致。玩得煞是高兴时，忽觉得光溜溜的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扭头一看，是气冲冲的母亲挥舞着一截当年船工拉纤的纤藤，狠劲儿往屁股上挥来。瞬间，细皮嫩肉的屁股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痕。哥哥、弟弟眼尖，见状跑得老远，躲过了被挨打的遭遇。原来，我的母亲交代哥哥，把晚上的红苕饭蒸好——那时用的是甑子——哥哥把饭蒸着这事儿彻底搞忘了，煤炭灶的旺火把锅里水烧干了，继而连同米饭、甑子一起全烧糊了。

别说水码头的崽儿们一见到长江涨水就像着了魔似的喜欢，其实水码头的崽儿们很懂事，也顾家。那年月，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就连吃点廉价的蔬菜都要精打细算。不知道是哪个崽儿率先出的主意，在河坝空地鹅卵石较少的地方，开辟一小块地，拿出自己平时积攒的买冰糕吃的零花钱，在市场上购回蔬菜种子，播撒在河滩地蔬菜园里，种些南瓜呀丝瓜呀菠菜呀茄子呀等蔬菜。有的小伙伴还煞有介事地用竹子片片、废旧铁丝编织一些围栏，不施肥，不打药，靠天自然生长。种菜的事儿未曾告诉父母亲，待蔬菜长势喜人时，割一捆、砍一抱拿回家里。父母亲还以为是崽儿们在菜蔬社地块里偷摘回来的，正要来气，崽儿们才一口气说明真相，感动得父母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儿。

左邻右舍的娃儿，到了夏天，都喜欢下河洗澡儿，都被各自的大人教训过，但这也很难阻止娃儿们对几江的向往，割舍不下在水码头洗澡儿的诱惑。

又是一年夏天的中午，趁困倦的母亲午睡时，我又悄悄溜了出去，约上竹器街的黑二、半边街的莽娃以及嘉惠门的水生，又来到通泰门沙嘴水码头洗澡儿。

正当几个崽儿刚要下水时，突然，上码头传来呼叫声，快救人！快救人！有人遭水淹啦！扭头往江面上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一沉一浮的，朝下流这边飘来。我和黑二、莽娃、水生几个崽儿，拼命向停靠在江边上的一艘运煤船跑去，在尾舱处喊醒了午睡的船工们。被惊醒的船工急忙丢的丢绳子，甩的甩蒿杆，有两个船工想都没想就跳入江水中，拼命向黑影游去，把因为在水中发生抽搐的黑影救了上来。

事后，这个事情被居委会晓得了，居民小组长陈嬢嬢代表居委会带着被救起的吴家院子的小崽儿，到黑二、莽娃、水生和我家致谢——母亲才知道我在水码头做了件好事。这次，母亲破天荒没有责骂我下河洗澡，还让我坐在桌子边上，她自己去了厨房，不一会工夫就给我煎了两个香喷喷的荷包蛋端在桌子上。我吃着荷包蛋，母亲看着我，从她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对我送来的赞许之情。

很多年之后，长江开始进行河道整治，一条环绕几江半岛的滨江大道应运而生，绿树、鲜花、休闲步道以及诗词长廊、健身小广场一应俱全，给津城带来了美不胜收的亮点和看点。据老街坊给我说，扩建新的通泰门码头时，又是黑二、莽娃、水生这些当年的水码头崽儿，带头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动迁，以身作则带动了老院子、老巷子、老房子的老住户，宁愿自己吃小亏，也不拖长江河道整治的后腿。

水码头摔打的崽儿，好样的！在不经意间，为江河安澜的水生态环境平添了美好的回忆……

【作者简介】黎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原理事，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重庆市音乐文学学会原理事，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金融文学协会会员。现任中国太平洋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分公司办公室高级经理。已在全国各类报刊网络发表散文、诗歌、随笔、歌词（曲）作品1500余首（篇）。著有歌词集《爱在心底流淌》《爱的音符生动点缀》。代表作《老家在中国》曾在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播出，美国北美电视台播出之后在华人中引起广泛好评。近年来，相继创作出《美丽中国》《中国故事》《我的名字叫七一》《爷爷的履历表》等作品广泛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