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2 期
栏目主持:林楠 编辑:赵秋云
第 752 期
声销迹灭,这个词,对罗俊而言,有不同的意义。重庆江津的抬工号子、云南原始村落的歌谣、长白山上的雪声......录音师罗俊已收录了数十万条声音。
不停追逐声音的路上,即便已经有了这许多的荣耀,他依然觉得自己要做的远远不够。第 39 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最佳艺术贡献奖” 、第 11 届华语青年电影论坛 “年度新锐录音师” 、第22届北京国际电影节艺术探索奖、第十二届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GKCFF)技术奖……
他只希望自己的步伐能快一点,赶在那些声音消失之前,赶快记录下来。
历史太长,总要有人来记下一些瞬间
罗俊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从事的、追逐的,都是热爱的。
任职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录音艺术教师的他,从小喜爱声音,大自然的一切声音都令他着迷。从儿时在江津街头听唢呐声,到初中听香港流行音乐开始帮街边小店修音响,再到后来成为一名教授电影声音的专业教师。
四十出头,就和声音打了三十多年的交道。
在罗俊看来,声音也是有情绪的,它让观影者能立体感知。简单来说,声音能够唤起一段记忆或一份感受。
就像罗俊幼时记忆里某个雨后的傍晚。江津的村落,红白喜事上,曾祖父手持唢呐,腮帮子缓缓鼓起,奋力一吹,陡然拔高的唢呐声,在低沉的鼓乐声中显得分外激昂。
多年后,罗俊每每听到唢呐声,总会想起那个场景,好似能闻到街道上放完鞭炮的硫磺味,感受那下过雨的潮湿感。
遗憾的是,他不曾记录下曾祖父的唢呐声。但这份鲜明的声音,在罗俊的记忆里缓缓衍生出一点光亮,绽放,蔓延,连成一片耀眼的光圈,慢慢散开。
罗俊认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竭力留住声音,成为事物存在过的佐证。
2021年一场在云南的大火,更是坚定了罗俊的想法。
时间回到8年前那一次采风,罗俊来到位于云南省勐角傣族自治州的翁丁村。作为原始村落,翁丁村村民少与外界联系。也因为如此,整个村子的建设都保存着最原始的模样。没有钢筋水泥建筑的房屋,村寨房屋呈上下两层这样的结构,楼上住人,楼下养牲畜。
歇脚于此的罗俊,在清晨听见了楼下鸡鸣牛哞,孩童起床的呢喃,村民问早寒暄,老人抽水烟啪啪作响的声音......躺在床上未曾睁眼,仅靠声音,便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副乡村景象,他当即录下了这段声音。
2021年,村子发生了一场火灾,由于房屋由木头和茅草搭建,不少房屋损毁严重。虽然后期得到了重建修缮,但不少原住民也离开了当地,而今,再也听不到8年前罗俊曾听到的声音。对此,罗俊感慨,当初,还好他录下了。
“历史太长了,总要有人来记录下一些瞬间。”这些年,罗俊在乡村、城市寻觅,记录下了戏曲、非遗等十余万条声音。
选了一条不那么好走的路
在北京电影学院录音系读研时,罗俊便开始从事电影声音创作工作,毕业到重庆大学任教,同时,也从事着追声音这份“苦差事”。
“追声音”,听起来是一件浪漫而有趣的事情,但要把这件事坚持下来,并非易事。“花这么多人力物力和大量时间录这些声音有什么用?还能变现吗?”是罗俊常被问及的问题。
为了录到大自然最纯粹的环境音,他常常需要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罗俊算了一笔账,一趟7天左右的行程,招募团队加上出行费用,平均花费在3万元左右。为了节约经费,他常常选择独自出行。一个野外净水器、两根火腿肠,五块巧克力一包牛肉干,他便能在野外撑上2到3天。
2011年,为了录制雪花落地的声音,罗俊与团队来到了长白山原始森林。大雪掩没了来时的脚印,队伍迷失了方向,随着天色变暗,罗俊不由着急了起来,失温、野兽......都会要了整个团队的性命。
正想着,罗俊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滚落。
大雪覆盖了脚下的路,罗俊踏进了冰川缝隙之间,好在树枝兜住了他整个身体。他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死死将录音设备抱在胸前,生怕设备磕碰损毁。“设备太贵了,而且我们录的声音都在里面,那是整个团队的心血。”他说。
好在队员听到呼救后,迅速将其捞起。罗俊起身后一看,直冒冷汗,冰川缝隙下便是湍流的河水,如果不是树枝刚好兜住了他,跌落下去一定会被冲走丧命。
这件事,也让罗俊意识到:想要项目继续下去,团队出行安全是首要条件,而这势必需要一定的经费支持及必要保障,“只有保障好这些,声音数据才能更好地体现价值”。
2012年,在经过大量调研后,罗俊在校方支持下,与建筑学院谢辉教授一起正式成立了重庆大学声景团队,并开始建立西南地区声音大数据,获得了相关研究课题及经费支持。
“我不希望这件事(追声音),仅仅是个人情怀。”罗俊说,对于声音所承载的记忆和极致听觉的体验,人们在一直在追求而且从未停止。
声音,不只为提供数据也不仅是个人情怀
公益、展览……罗俊尝试了许多项目,但收益并不理想。但他并不敢停下来,环境发展太快,市井文化、自然景观已逐渐消失在世人的眼前,声音也将随之消亡。而这些环境音不可复刻,也不能虚构。
2017年,一个德国电视团队,为做一部关于重庆纪录片,找到罗俊购买了十条声音。数万元的版权费,是罗俊在“追声”过程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这让他看到希望的同时,也意识到,声音何尝不是保留记忆最好的形式之一。
罗俊觉得自己或许能用声音再做点什么,不仅是提供数据,也不仅是个人情怀。
“听觉,是我们在母体之中孕育出来的第一个感觉,也是人在离世之际最后失去的一个感觉。”在那阵鸟鸣声渐渐散去后,罗俊再次落座,说道。
听觉与生俱来,除了音乐,人们为“听”付费,在多年前仿佛是天方夜谭。那么,是否也存在一个未知的声音市场在等待他的开辟?
从现代科学来看,声音源于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而人体70%是由水组成,声音作用于人体,就如同一场深度的声波按摩。和谐的声音,会让身体器官得以抚慰,而嘈杂的噪音,则会让身心紊乱。
而这个概念,也成了罗俊的“解题”的关键思路。
跟着这条脉络,罗俊发现久居都市,人们无暇深入大自然与之亲密接触。他不再局限于售卖历史的声音版权,而是将收集的风声、雨声、花声、雪声......制作为白噪音,提供给电动车厂商、治疗室,APP等,通过自然的声音,让用户声临其境,得到放松。
近年来,随着社会大众对白噪音的了解和对健康的重视,罗俊的“声音”供不应求。
当记者问及,如今变现的方式已初具规模,是否可以歇一歇时。
“我追都来不及,哪里敢歇?我希望我的数据能再丰富一点、再快一点,赶在那些声音消失之前,去记录和展现这个时代属于我们的独家记忆。”
说这句话时,罗俊又望了望先前鸟声的方向,仿佛在期待什么。
点击音频,听来自峨眉山潺潺流水声。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 秦思思/文 陈洋/图/视频 林楠/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