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
故事发生在一群普通人身上。
他们的欢喜日常没有惊天动地与轰轰烈烈,只是静水深流,而后长久地激荡心田,让人为之感动。这种温柔的力量,胜过任何情绪煽动的三分钟热情。
记录故事的何琛老师一直信奉“自然而然的教育”,她认为任何术的高明都不及道的智慧。所以她希望对孩子的教育可以浸润在细节中,真实而自然的抵达学生的灵魂。每个学生都是独特的生命,自有其闪光点,作为老师只需要去看见它、放大它。
在细碎的教学时光中,何琛老师和她的学生,不停地交织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共同奔向“成为更好的人”。
今日此文,来自何琛老师与学生的三个小故事,它指向一个温暖的词:爱。
调皮蛋的爱
以为是“惊天诡计”,其实是“甜蜜袭击”
学校请来一位院士做讲座,演讲确实十分精彩,预备四十分钟的讲座,足足讲了一个小时。我作为主持人参与本次讲座,等全部结束后同校长一起走出礼堂,天已擦黑,教学楼的灯明灿灿的,有两道影子在光里显得格外打眼。
校长有急事要处理,走在最前面,首先看到黑影。“你们两个在那里干什么?要上晚自习了。”跟着校长的声音,从教学楼的窗角下踮着脚走出两个男孩。
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他们全然没有我们以为的犯了错误被发现后的垂头丧气,低眉顺眼,反倒是昂着头,带着漾着笑意的酒窝从校长面前跑过,“嗖”地一下立在我面前。
我看清了,是我班上两个有些调皮的男孩。我有点儿囧,脸一下红了,自己教的学生“不乖”还要在校长和同事面前显山露水。今天他们是准备唱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双簧戏?
这两个孩子平时最喜欢在我语文课上一唱一和,经常说些让人不知如何接话的小段子扰乱课堂秩序;还喜欢在课间到办公室围着我转圈,不是篡课代表的权,把改好的作业抢着抱走分发,就是自作主张拎走我的手袋,到教室门口大呼一声“何老师驾到——”声音拖得极长,有时候还要拐弯。甚至还会错拿别的老师的杯子帮我满满斟一杯水,端到教室便于我口干舌燥时润喉,让人哭笑不得。
想到这里我微微蹙眉,心里打鼓。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一定是“不怀好意”,一定有一个漫天的阴谋诡计。
于是我提高音量,甚至声音里夹着点儿严厉“赶快回教室!”,我知道我表面上是在说他们,更是在校长和同事面前用义正辞严表明我的态度。“何老师,送您一块小蛋糕”两个孩子似乎经过精心排练,齐声说,还弯下腰。四只手伸过来,一只黑的左手,一只白的右手上,合在一起,上面躺着一块长方形的奶油蛋糕。蛋糕用餐巾纸裹了好几层,上面还叉了一个叉子。
“啊?”我的嘴巴张成“O”型。身旁的一个同事碰了我一下,我才急忙接过蛋糕。“老师们,我们等您好久了。”“是的,我们站了好久的。”两个男孩又是一唱一和。
“那也不能踩草坪哈。”校长笑着走过来,对喋喋不休的两个男孩说。
“没有,没有”一个男孩连连摆手,“一棵草都没有踩的。”一个男孩辩解。我突然想起刚才他们踮脚猫腰走路的样子。先前看的全是蹑手蹑脚的鬼鬼祟祟,这会儿觉得尽是谨慎仔细的小心翼翼。
一阵暖意袭上心头。
叽叽喳喳,我还不待问,他们就说开了。下午讲座后,班上给这个月过生日的同学唱了歌,大家吃了生日蛋糕后散了学都去食堂吃饭了。他们两个眼尖,看到多出一块蛋糕,央求着组织生日会的班长,如果他们收拾一片狼藉的讲台能否分给他们。班长知道这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也乐得成人之美,关键是还有人留下打扫战场,便毫不犹豫答应了请求。哪里知道,他们是预谋着送给在礼堂组织讲座的我。
我捧着蛋糕,这一块被两个孩子裹了几层餐巾纸都几乎看不到纹理的蛋糕,慢慢走到教学楼。一层一层,我轻轻地、细细地剥下餐巾纸。蛋糕有一些变形,我用叉子挑了一点,入口,味道一般,只是松软;再吃一口,感觉到了丝丝的甜;继续挑一口,尝到了奶油,满嘴都是浓郁的甜蜜,幸福的快感全方位袭击了我。
“何老师,我来了”黑的一小只窜进来,“我来也,何老师”白的一小只紧随其后。“何老师,何老师”几个人涌进来,“何老师,何老师——”一群人突然聚拢来,七嘴八舌给我说他们今天从屏幕里感受到的优秀与力量。
教育路上,哪里需要着急,慢慢走着,路上全是风景。这就是我品咂过蛋糕的全部甜美回想。
讨厌鬼的爱
“我对你的思念像狗对骨头的眷念”
他怎么那么让人讨厌呢?
别的孩子都是端端正正坐着,恭恭敬敬对着我,巴望着刚到新的学校自己能留给老师一个好印象;他偏要斜着坐,小眼睛还滴溜溜地乱转,一会眼眸里转动的是窗外的飞鸟,一会转动的是邻桌同学的鲜艳的自动铅笔,总之看不见我和黑板的影子。
最可恼的是,有点儿肥壮的他还喜欢趴在桌子上,又坐在第一排,我站在讲台上,他简直就是避不开的风景。时不时,他会突然咋呼一句来接嘴,全班哄笑,我又要花上好几分钟把他们拉回正常上课轨道。
交上来的作业就是故意折磨人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就如听课时候的坐姿,有时候还拖延不交,然后我跟着课代表一个一个来清理,才发现他这条漏网大鱼。等我厉声呵斥他的时候,他嬉皮笑脸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像卷心菜一样的作业本,让人哭笑不得。
他就这样成了我语文课堂的名人,每节课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人。
岂止是在我语文课上扬名,全校的老师都认识了他。
他喜欢丢三落四,尤其是把他的校卡不当一回事。中午下课,孩子们都向食堂狂奔。他也不例外,喘着粗气,胖胖的他和同学赛跑抢饭。别说,他有时候也能一马当先。然而往往这个时候,就是乐极生悲的开始。
他吃了饭,喝了饮料,便把吃饭的卡忘到九霄云外。校卡就盘踞在食堂饭桌上,孤零零地哀叹主人的薄情。他呢,和同学优哉游哉回到寝室直接呼呼大睡。
教师群里就经常出现他那张小胖脸,总是老师帮他捡到饭卡,请班主任帮着到指定办公室拿回来。他的班主任呢,先是在群里替他千恩万谢,还要穿过几重楼道,帮他取回饭卡。他这才看看胸前,摸摸脖子,惊异地发现卡确实不翼而飞。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他才慢慢有了改变。
他慢慢改变的,还不仅仅是没有收拾的习惯。
他上课渐渐直起了身子,尽管有时候还是要用手托着腮;他小眼睛里渐渐有了我的影子,尽管还会装其他若干;他的作业也规规矩矩按时保量的交,即使质上还没有大的飞跃。有天,他还屁颠屁颠跑来找我背诗词,一头一脑的汗。每周末他都要来回穿梭于寝室和教学楼,帮着住读同学搬行李,一趟一趟,还是一头一脑的汗。
我和对坐着的班主任都觉得“洗心革面”用来形容他的改变一点儿不算夸张。
因为疫情,突如起来的网课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他的突飞猛进。他本来就在钻研竞赛,学习负担的沉重简直不一般。对于这样的孩子,他们的作业要求我们都是网开一面,能做多少做多少。但是晚睡的我,每天打开作业小程序,发现即便是深夜一点,他也要把作业交上来,没有一天例外。给他留言,叫他第二天不必如此,早点儿休息,但是他依然我行我素,深夜交作业成了常态。
你以为第二天的课堂,他会选择划水淹没,去补瞌睡休息,结果他还是不甘寂寞,要和我应答。有时候还趁我讲得酣畅淋漓张着大嘴给截张图发张群里晾晒着我全方位的不美,可是我怎么也酝酿不起生气恼怒,还偷着端详他送给我的这份大礼。
开学了,春寒料峭,进教室,却看到他还是一身汗,咧着嘴对我笑,两个酒窝全部漾着对我的爱。但是正式上课让他用一句话表示对老师的思念,他愈加宽肥的身躯再努力还是站成一根曲线,然后沙哑着声音一本正经地表达:我对老师的思念就像狗对骨头的眷恋。全班又一次哄堂大笑,他却故意肃然。
他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
他是谁?
他是我的新学生冯梓修,我经常长一声短一声地唤的“修修”。
守护神的爱
小小身板大大能量,做一堆热乎乎的事情
“我叫谢雨辰”,第一堂语文课自我介绍,一个皮肤不算白皙,长得瘦小的女孩站起来铿锵地说。她讲了因为同名同姓,阴差阳错来到学校的故事。说得不算流畅,至少在那堂课,除了勇气和笔直的小身板,我并没有找到高看她一眼的理由。
“我是谢雨辰”,四个课代表围着我叽叽喳喳,等着我分配任务。她体积最小,在夹缝中挤着,听我要求他们再自报家门,她声音不高不低,却短促有力。“哦”,这次我多看了她两眼。她和坐着的我差不多同一高度,脸小,胳臂细,全然没有她名字显露出的浪漫文艺的气息,在我所有的课代表里,似乎是最没有霸气的一个。虽有担心,但也没深究。
“谢雨辰,轮到你选组员了。”语文课上,我定的几个小组长按照抽签顺序依次挑选组员。组长们都希望把语文学习成绩好、习惯好的先招至自己麾下,希望以一当十,整个组兵强马壮。
“xxx”她从容不迫,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全班哗然,就算是被挑选的主角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那会儿还正在祈祷不要因为自己语文方面的“斑斑劣迹”最后成为无“组”可归,被我硬塞的可怜人,一瞬间竟然成了谢组长青睐有加的幸运儿。我也有点愕然,这样的挑选意味着她的压力更大,责任更重。这次,我朝着红格子衬衣包裹下的瘦弱身板看了好几眼。
“谢雨辰,这张分组表你做的?”我唤她到我身边,指着一张清晰明了的语文小组登记表问。“嗯”,她回答没有多余的话。“你电脑技术不错”我由衷地赞美她,这张图不仅把各小组人员划分清楚,而且全部的背诵篇目赫然在列。“没什么,老师,我是学信息竞赛的。”她的谦虚里透着的不是骄傲是真诚。说罢,转身,顺着上课铃声小跑出去,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闪动。
“雨辰,你来分享下看法。”这是后来语文课上我经常说的一句话。她依然不能一气呵成表达心中所想,但是能从她的回答里感受到她成熟的思考,不由自主对她精辟的见解鼓掌喝彩。说似乎让她不能最大程度的酣畅淋漓,那就在写中纵横捭阖。她在作业中的表达逻辑缜密,文笔练达,丝毫看不出十几岁少年人的稚嫩天真,更不要说那让人赏心悦目的精神抖擞地书写,倒是越来越像她挺立的小身板。
她是一个竞赛生,有更多的课程需要利用晚自习和周末来学习。但是你在她身上从来看不到被日常学习和竞赛作业压迫得苦大仇深的模样,反而让人经常疑心她是不是真的在学竞赛。因为她从来不用课程负担重来做借口少做作业甚至不做作业。她不仅完成作业,有时候还要主动帮我完成任务。
有一天我让学生做完一篇古文的三行译,就急匆匆去开会了。下午我返回办公室,准备检查时发现,一沓作业单不翼而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最后在桌子的右上角看到一张留言。留言是雨辰写的,告诉我三行译她已经帮我看完,还列出三个问题让我知晓。坐在办公桌前的我半晌都没有动,把她刚劲整齐的留言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也热了一遍又一遍。这个体谅我忙,牺牲休息时间帮我做事的雨辰让我又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次做老师的幸福。
让我热乎乎的事情何止这一桩。
我猜她每节课课间一定要来办公室门口偷偷望一望,因为每次只要课间我在伏案改作业,她必然会站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下已经改过的作业本或者给我说两个同学的笑话。即使无事可做,她也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改作业,就像我的一个守护神。遇到我没吃早饭,她有时候还会变戏法似的拿出她的口粮——一条奥利奥饼干和我共享,师徒二人吃饼干都吃成一口黑牙,然后哈哈大笑。这时候再看眉眼笑弯了的雨辰,觉得她那么可爱好看,和好听的名字相得益彰。
真好,雨辰。
写在最后
这是一场发现与被发现的奔赴,也是一场爱与被爱的奔赴。老师爱学生可能是责任使然,但学生的爱往往带着天性,是本能的、澄澈的。孩子比想象中更宽阔、更丰富、也更独特,发掘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不仅会照亮学生自己,也会照亮老师。
这份爱,或许从来不高大,但全在点滴细节里,刻进骨血,足以滋养后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