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 王彦

这是颇具意义的一个场景：论坛主持人、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清华大学教授尹鸿介绍圆桌嘉宾，他用“资深电影人”来形容两名80后导演郭帆和韩延，共享“资深”介绍的另一位则是《长津湖》《中国机长》等影片的出品人于冬。尹鸿感慨：“新力量八年，一代代电影人前赴后继。”

昨天，第六届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在吉林长春举行。此次论坛由中宣部国家电影局主办，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承办。相关主管部门、业界、学界、青年创作者等共计200余人参加论坛。

时间拨回2015年，北京的一间会议室，吴京、宁浩、陈思诚、田晓鹏等十余位青年导演围坐一堂，那是第一届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用宁浩的话说，面对来势汹汹的好莱坞超级大片，“那年大家还在考虑生存问题”。转眼八年过去，不仅一批80后导演已跻身中国电影创作的中坚力量，2023年国产影片与进口电影充分竞争情况下，目前市场份额超过80%。在今年的世界电影票房排行榜上，冠亚军齐头并进，且中国与美国的差距已缩小到2亿美元左右，远远领先其他单一市场。而凭借国产片的强势表现，中国内地电影市场已经连续70天单日票房过亿元，暑期档票房扩容到超200亿元，年度票房也已过425亿元。

业界士气大振的时候重启新力量论坛，中国电影不庆功。相反，长达12小时的论坛，话筒交给年轻的提问者、思考者、自省者，为奋进电影强国目标谈想法、听意见、共讨论。“电影创作仍然不能满足观众需求，还不能回馈越来越多的中国电影‘自来水们’对优秀电影的期盼”“中国电影在全球市场上远不如中国物质产品拥有影响力”“电影市场结构性、规则性、观念性的问题依然存在”……这一届新力量不再为生存而战，而是要成为讲好中国故事、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新力量，成为完善产业格局、创新发展动能的新力量，成为促进中国电影健康发展、不断进步的新力量，成为改变世界电影一支独大、多样发展影响世界文化的新力量。

话题切中肯綮，中国青年电影人请回答。 

爆款何来？与其“算计”不如在生活中找寻原创故事

来到论坛，导演刘晓世手里只有一部院线作品——《长空之王》，此刻距离他在电影学院的七年学习已过去15年。从学电影到真正拍出电影，他走了22年。一番困惑令许多新人导演编剧感同身受：“始终在摸黑赶路，虽然有向前的信念，但就是没有方向和终点。”

写什么，拍什么，故事在哪儿，爆款又何来？新人创作者多少琢磨过类似问题。一度，有人信奉爆款公式，希望能从成功经验里精准提炼，靠“算计”踩准观众的“点”。

大鹏说了大实话。身为电影界的多面手，他既是演员，也是导演和编剧。导演申奥的处女作长片就是大鹏主演的《受益人》。两个月前，暑期档诸片纷纷定档，申奥深夜敲开大鹏的门：“《孤注一掷》会不会是档期最惨的？”大鹏答：“先迈出第一步，超过《受益人》2亿元票房，就是进步。”后来的事观众都知道了，这部反诈题材影片票房已突破34亿元。大鹏坦言，《热烈》上映前，包括他自己在内，不少人寄予厚望，“但有点意外，《热烈》怎么最后没那么爆呢”。复盘自己做对了什么、又走错了什么路，再比对《孤注一掷》的先抑后扬，大鹏真诚地说：“所有人都在网上评价这是个踩在‘点’上的电影，他们知道国家要反电信诈骗。但其实，申奥耕耘已多年。”他想对比自己更年轻的同行们说，不要“踩点”，应该踏踏实实做事，“点”会来找你的。

比如刘晓世，22年“摸黑赶路”，可一位试飞员好友离世的噩耗突然传来，他被深深触痛的同时也激发了创作冲动，14天后，剧本有了初稿。“要专注人和生活本身，忘掉电影创作的功利目的、摒弃毫无意义的元素，聚焦电影主体，这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创作前提。”

比如《爱情神话》编剧、导演邵艺辉，山西姑娘从上海生活的六年时光里收集耳濡目染的故事和腔调，在市场里没有同类，收获了预期外的口碑与票房。她说：“我理想中的电影更应该是具备原创性的，这也是创作者最基本的骨气和态度，不拾人牙慧，不人云亦云。反刍和临摹意味着创作者并没有话说，没有话就不必拍，在人类故事已经被讲尽而难有突破的时代，我们更应鼓励和珍惜原创性，这是一条更艰难、更孤独也更值得尊敬的路。”

海外发行成功了吗？电影强国不能本土强海外弱

今年春节档，《流浪地球2》在9个国家同步上映，目前已陆续登陆了38个国家和地区，全球票房突破6.03亿美元。尤其影片还走进过维也纳、在联合国总部进行特别放映，赢得赞誉一片。但中国电影的海外发行真的能言“成功”吗？

论坛关注到一个现象：近年来，美国电影虽受疫情之挫、互联网的干扰，但其影响力仍不可小觑，即使在非洲遥远的影院里，也排了不少美国影片。相比之下，中国电影海外同步发行放映，观众仍以华人为主。

郭帆坦率地“自揭伤疤”。在中影集团的支持下，《流浪地球2》与北美、欧洲、东南亚的发行商积极联系，希望摸索出真正“走出去”的路径。但在与欧洲某国一发行商沟通时，对方提了两个要求：能否把片名里的“2”去掉，因为欧洲观众不知道第一部是什么；能否把中文去掉……结果当然是谈崩了。但过后郭帆反思：“我们也许可以将其变成一个课题，怎么向海外的发行商说明白，我们到底想传递什么样的电影、什么样的价值观，如何才能够让别人听懂。”在他看来，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折损”是如今中国电影在做海外发行时的一个痛点，亟待解决。

《流浪地球2》制片人龚格尔也表示，实际“走出去”的过程让他们受益匪浅。“我们终于能切身感受到每一个地区观众对于同样一部电影有多么不同的眼光。有的观众一定要看到吴京、刘德华的脸；有的地区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想看发动机；有的地方因为字间距的缘故提出片名有问题……”这些对于中国电影人来说，是陌生的局面，更是学习的入口。龚格尔说，如果要继续考虑国际发行，建立更专业的团队、搜集整理各地区发行的诉求和市场特点、构筑有效的海外发行网络等，都是必要的。

电影强国不能本土强、海外弱。这届中国青年电影人，成长于中国改革开放时期，有着解决文化差异问题的天然优势。要改变中国电影“走出去”难的局面，尤其需要这一代年轻的中国电影人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在开放中成长壮大。希望他们拍出的电影，拥有中国故事更丰富的世界表达方式，以文化的共通性跨越历史、国情障碍，寻找到能为世界观众所接受的艺术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