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园旧址。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三次前往特园拜访中国民主同盟领袖张澜。（电视截屏）

序

这本1945年的《参政员毛泽东在渝市之动态》，现收藏于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内，它是重庆谈判期间国民党方面对毛泽东及中共代表团的监视记录。1938年国民党政府成立了国民参政会，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方面的七位参政员之一。

【采访：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副研究馆员 丁英顺】

毛泽东到重庆之后，蒋介石以“安全保卫”为名，专门指派了国民党宪兵司令部，派出了一个特别的警卫班。他们将毛泽东的日常出行、来访等情况登记下来，以“工作日报”的形式，每天单线交通，直接送交蒋介石。

从抵达重庆九龙坡机场的那一刻起，毛泽东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国民党特务尽其所能，都记录在这本册子中。

在毛泽东下榻的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办公地点上清寺桂园附近，国民党都安排了不少特务，以“保证谈判安全”为名，行监视之实。

在这样一种氛围中进行谈判，毛泽东充分估计到蒋介石会逼迫城下之盟的可能性。他说：“但签字之手在我。必须做一定的让步，在不伤害双方根本利益的条件下才能得到妥协。”“如果这些还不行，那末城下就不盟，准备坐班房。”

一

从9月4日起，重庆谈判进入第二阶段，两党代表就中共提出的“十一项提要”进行商谈。因国民党方面提不出任何方案，谈判不得不中断三天。

9月8日，国民党政府代表根据蒋介石拟定的谈判要点，对中共提出的“十一项提要”做书面答复，表示接受中共代表提出的和平建国、承认党派合法平等、结束党治等项主张，对于召开政治协商会议问题也表示基本同意，但对于解放区政权作为合法地方政府却坚决不同意，对于军队编组问题做了种种限制。

从9月12日起，涉及解放区政权和中共军队整编，双方斗争趋向激烈。

中国共产党认为，在抗战中做出了重大贡献的120万人民军队，在大量裁减后至少应整编为48个师，仍驻现在解放区。但国民党方面坚持中共军队最高限额不能超过12个师，其驻地由国民党政府确定。

【采访：原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 章百家】

国民党方面，一个是他不愿意承认中共军队实际的数量，希望尽可能地压缩中共的军队。另外呢，希望把中共变成没有武装的政党，这是一个很根本的差别。

关于解放区问题，中共方面要求承认19个解放区建立的民选政府，而国民党方面拒绝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采访：朱德（时任八路军总司令）之孙 朱和平】

我们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是实行的人民民主专政制度，国民党实际上从根子上来说它是一个独裁政府，所以这个实际上是水火不相容的。

军队和解放区政权问题，成为谈判中双方争执的焦点。国民党代表翻来覆去强调蒋介石的“政令军令统一”，要中共放弃所谓“必有军队、有地盘……始有保障”的观念，却没有理解中共代表团在为谁而争。

陕甘宁边区，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模范。这里，政权机构的领导人都经过人民选举产生，各级政府工作人员密切联系群众，“只见公仆不见官”。这里，有保障人权、财权、惩治贪污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法规、条例，实行各民族平等团结、共同抗日的基本政策。它同国民党统治区政治专制、吏治腐败、经济停滞的局面形成鲜明的对照，它也是国民党当局执意要取消的人民政权。

解放区政权问题与解放区人民的利益息息相关，人民军队是保障解放区人民利益的最后一道屏障，而人民的利益，正是中共代表团在谈判中坚守的底线。

【采访：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原院务委员 陈晋】

可以说人民军队是我们党在谈判当中的要维护的核心利益。毛泽东早就说过，没有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这是核心利益。他说，我们的核心利益是不能够让步的。

军队和解放区问题的谈判，因双方意见十分悬殊，相持两周，毫无进展。

二

人心是最大的政治，统一战线是凝聚人心、汇聚力量的强大法宝。

9月15日，在国共两党五轮会谈无果之后，张澜，这位四年后新中国的开国大典中，与毛泽东一道登上天安门城楼的民主同盟领袖，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在会面中，毛泽东告诉张澜，关于承认党派合法地位等项，大致获得协议，目前症结仍在军队数字和驻地、解放区政府和区划两大问题。

【采访：张澜（时任中国民主同盟主席）孙女、十一届全国政协副主席 张梅颖】

说到这儿，表老张澜也是推心置腹地说，他说，你们和国民党双方关起门来谈判，已经谈拢就应该让大家知道公布出来，免得今后蒋介石不认账。如果你们不方便，由我给国共双方写一封信把这些事公开，写一个公开信，把问题摊开，在全国人民面前好受到全国人民的推动和监督。毛主席想这办法好，所以主席就说真是“老成谋国”，欣然采纳。

9月18日，张澜在重庆《新民报》上发表了《给国共两党领袖的公开信》。

文章指出：吾人虽不获事前参与，事后必须保留批评之自由……国共团结问题，关系整个国家民族前途……今日商谈内容，似应随时公诸国人，既能收集思广益之效，更可得国人共商国事之实。

【采访：张澜（时任中国民主同盟主席）孙女、十一届全国政协副主席 张梅颖】

你得知道那时候国民党统治区，很多老百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摊在他们面前。

张澜的文章不仅将国民党刻意隐藏的真相公之于众，也让人们看到了许多民主党派对这次国共谈判的殷切期待，和对共产党的诚恳态度。

【采访：中国民主党派历史陈列馆原常务副馆长 林勇】

像这个体现了共产党人和其他进步的民主力量在进一步集结，进一步地汇聚，在进一步地发展，这对中国民主政治的进步，对以后的中国的历史发展的进程是有很深远的影响的。

三

重庆谈判是一场复杂而艰苦的斗争，其艰难程度并不是这些照片所能表现的。

每天晚上，毛泽东从桂园回到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先和周恩来、王若飞等一起研究当天谈判的情况，揣摸国民党代表的心理，把握谈判的动态，制订出有关的政策。他们研究得很深很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研究完谈判的事情，周恩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起草电报或文稿。毛泽东则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下步的工作，通过报纸，了解各界对谈判的反映，掌握时局的发展。为了打开谈判僵局，毛泽东和周恩来商议后，决定对人民军队的整编数量再做让步。

【采访：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原院务委员 陈晋】

所谓让步是什么？让步毛泽东说得也很清楚，在不损害人民基本利益的原则下允许做一些让步，用这些让步去得到全国人民所需要的和平和民主，这就是灵活性。

但是让多少？怎么让？这又是谈判的策略。

1945年9月17日下午，即将返回华盛顿述职的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分别约见了国共两党代表。

赫尔利对周恩来说，无论如何应尽快发表一份公告，不仅要说明在一般的和平建国原则上所达成的谅解，还要对军队问题作出明确决定。赫尔利主动提出了将国共军队按照五比一的比例缩编的办法。

周恩来抓住机会，在9月19日的国共第七次会谈中，对国民党谈判代表说：“关于军队数目，赫尔利大使拟议中央与中共军队之比数为五分之一，我方以此比例考虑，愿让步至七分之一，即中央现有二百六十三个师，我方应编有四十三个师”；“如中央军队缩编为一百二十个师，中共应有二十个师。”

同时，中共第一步准备将海南岛、广东、浙江、苏南、皖南、湖北、湖南、河南境内黄河以南八个地区的军队撤出。第二步再将苏北、皖北、豫北地区的军队撤退，集中于黄河以北七个地区。解放区随军队驻地。

【采访：军事科学院研究员 江英】

中国共产党对争取和平民主是有极大的诚意的，争取了政治上的主动，使我们在重庆谈判中间表示了我们党的立场和态度。

但对于中共在军队和解放区的重大让步方案，国民党方面仍然认为违背“军令政令统一”。中共方面据理反驳，双方未获协议。

四

就在周恩来提出让步方案的同一天，中共中央向各中央局发出指示：在南方做出让步，收缩南部防线；巩固华北以及华东、华中的解放区；控制热河、察哈尔两省，集中力量争取控制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东北地区。

实际上，这一战略决策，是中国共产党在重庆谈判之前就已经做出了。

【采访：军事科学院研究员 江英】

争取东北这是七大确定的方针。毛主席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讲了，只要我们有了东北，中国革命就有了巩固的基础。

这是一封现存于中央档案馆的珍贵电报，收报人为“丙丁”，落款为“甲乙”。当时，延安和重庆的电文往来都是用“甲乙”“丙丁”做代号，“甲乙”是在延安的党中央，“丙丁”则是身在重庆的中共谈判代表团。

这封电报的发出时间为1945年9月17日，拟稿人是刘少奇，电文指出：我们全国战略方针必须确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否则我主力分散，地区太大，处处陷于被动。毛泽东、周恩来复电完全同意。

【采访：中共党史专家 邵维正】

当时情况非常紧急，各个部队临时得到通知，抽了11万部队，还抽了2万干部，这个2万干部能组织100个团的干部。从团长一直到连长，紧急往东北去。有火车就坐火车，有汽车坐汽车，没有汽车步行，大批地涌进去，所以这才有战略意义。

五

2021年，重庆社科院根据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到过的地点，制作了一张特别的地图。

【采访：重庆社科院文史所副研究员 吕昕】

我们知道毛泽东在重庆一个多月时间，进行了非常非常频繁的活动，我们在这幅地图上就是试图还原毛泽东在重庆这一个多月的活动。

当我们将地图上标注的地点全都连接起来，毛泽东的活动轨迹，也被勾勒得越发清晰。

李子坝正街，如今是许多来重庆旅游的人都会打卡的网红景点。时光回到1945年，在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这条路。

这一条路，勾连着历史与现实。1945年的秋天，毛泽东每天正是沿着这条路，去往重庆各处，开展了广泛的统战工作。

1945年9月20日，毛泽东乘坐5645号汽车，拜访了国民党右派代表陈立夫。

20世纪40年代，以国民党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为首的利益集团，掌握了中国80%的财富，贫富差距极大，社会矛盾空前激化。一直把人民利益放在首位的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在执政理念上有着根本的不同。

【采访：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一级调研员 简奕】

陈立夫就告诉毛泽东说，中国共产党应该放弃你们的信仰，你们还应该放弃你们的武力政权，也就是说你们要放弃武装，把它交给国民党。

对于陈立夫的言论，毛泽东幽默地回答：我们上山打游击，是国民党“剿共”逼出来的，是逼上梁山。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玉皇大帝封他为弼马温，孙悟空不服气，自己鉴定是齐天大圣。可是你们却连弼马温都不给我们做，我们只好扛枪上山了。事实面前，陈立夫表示，要对这次国共和谈“尽心效力”。

此外，毛泽东还主动拜访了国民党另一位右派代表人物戴季陶。面对个别党内同志的疑惑，他解释说：“这些人是反共的，但我到重庆来，还不是跟反共头子蒋介石谈判吗？国民党现在是右派当权，要解决问题，光找左派不行。解决问题还要找右派，不能放弃和右派接触。”

除了国民党右派代表，毛泽东还会见了一些对共产党的政策和主张不够理解的民主党派人士。民社党领导人张君劢，曾于1938年发表过一封公开信，主张共产党把武装交给蒋介石。

在桂园“天下为公”的牌匾下，毛泽东和民社党人蒋匀田，就张君劢文章中提到的军队问题，以及蒋匀田建议中国共产党放弃武装专搞政治的问题，曾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采访：中国民主党派历史陈列馆原常务副馆长 林勇】

毛泽东说，如果我们没有几十万条破枪，我们固然不能生存，你们亦然如此。

蒋匀田听了，若有所悟。

在《大公报》举行的一次招待会上，报社负责人王芸生问毛泽东，“既然你们拥护三民主义，又何必另起炉灶呢？”毛泽东幽默地回答：“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而是国民党的炉灶里不许我们造饭。”

毛泽东明确地告诉王芸生，共产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是为广大贫苦人民有饭吃。随后，毛泽东应报社职工的要求，题写了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在此之前，1944年9月8日，毛泽东在战士张思德的追悼大会上曾做过“为人民服务”的著名演讲。1945年，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上《论联合政府》的报告中，把“为人民服务”规定为党和军队的唯一宗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为人民服务”成为人民政府的鲜明标志。这五个大字，照亮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之路。

六

三个星期的谈判，中国共产党方面表现出了通过谈判谋求和平的真诚愿望和耐心，并一再做出巨大让步，而国民党方面却不顾现实状况，一再使用高压手段，这些事实使中国共产党赢得了国民党统治区广大人民群众的同情，中间力量也普遍认为中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为它感到不平。

1945年9月21日，在德安里101号进行的国共两党第八次会谈，辩论达到高潮。对于中共实行让步的方案，国民党仍不予认可，指责共产党是“割据地盘”。

王若飞当即反驳道：“我们的解放区是八路军、新四军的中华儿女与日本鬼子抗战八年，每一寸土地都是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你说我们封建割据，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到大海里才罢休。”

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大都是从国民党丢失的国土中，从日本人手中一点点夺回来的，是经解放区人民选举认可的，现在蒋介石要把人民的胜利果实重新变回他的独裁统治，显然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此时，美国正在以接收为名帮助蒋介石大规模地向华中、华北运兵，并派美军驻守从广州湾到秦皇岛的沿海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陈诚的部下扬言：“谈什么判？布置好了就动手！”

中共代表不得不中断了同国民党代表的谈判。

短暂的暴雨，并未使重庆的天气变得凉爽。谈判桌上的一味施加高压，也无法使中国共产党屈服。接下来，该由国民党方面斟酌如何妥协的问题了！

《重庆谈判》创作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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