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人讲述:组建全国第一支女子铁花队
今年1月,千万粉丝博主江寻千(九月)在河南驻马店确山县进行了一场打铁花表演,手握柳木棒奋力一击,滚烫的铁水冲向空中迅速散开,化成点点铁花凝落,闪耀天地之间。这条打铁花的视频获得800多万点赞,九月被称为“千年来第一个打铁花的女孩”。
“男孩子皮糙肉厚,烧着烫着无所谓,女孩子烧伤了我可负担不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确山铁花”传承人杨建军笑着说。去年,他收九月为徒,教授打铁花技艺,当时也有犹豫,“但我相信,她可以让更多人了解打铁花,喜爱打铁花。”
确山打铁花是河南省仅存的大型民间传统焰火,起源于北宋,鼎盛于明清,于2008年被国务院命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每逢春节,打铁花是河南等地最受欢迎的民俗表演之一。杨建军曾组建了3支表演队伍,前往全国各地演出。
去年,为了吸引年轻人关注,杨建军同意收九月为徒,随后组建了全国第一支女子铁花队,“我们想把中国传统的优秀文化与现代时尚相结合,找到一个切入点,让更多年轻人喜欢。”
以下是杨建军在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的讲述:
【1】打铁花消失了近30年
1956年的元宵节,县城外的空地上表演了一次打铁花,人们举着灯笼火把,玩龙灯、舞狮子、划旱船,真是锣鼓喧天。铁花艺人站在中间,光着膀子,打一棒子,铁水冲天而起,铁花飞舞,落在地上满地生金。
以前总听老一辈说,铁花有多好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是名副其实,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要打铁花。我当时才六七岁,拉着一位艺人说:“师傅你教我打铁花行不?”他说我有志气,长大了再学,可我长大了,再也没见过打铁花。
直到1976年,我总想着铁花也赶紧出现吧,却一直没有见到。
那时,我快30岁,是乡下学校的代课老师,利用寒暑假四处打听,想学打铁花。可能人们还有思想禁锢,乡里老人没人愿意说,最后我听说,我原来所在的宣传队里,有一位女同学的父亲是民国铁花会的会长,我大喜过望,立马去他家,结果他不认账,给我泼了冷水。
后来,我天天往他家跑,有意无意地与他聊起打铁花,讲讲我印象中的铁花表演。他虽不明说,但听到有错误的地方就立马纠正,我接着追问,他一旦感觉到我在套话,就再也不说了。
跟他磨了很久,他还是不承认自己会打铁花,我就去找其他人印证,并了解铁花的历史。我跟着一位道士刨草药,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打铁花的故事。金银铜铁锌的工匠们在冶炼金属的过程中,窑子里剩下一些铁水,随意往墙上抛洒,就出现了漫天铁花的效果。宋代初年,道教盛行,他们做法时会用很细的小棒子弄绿豆大的一滴铁水撒到有邪气的地方,同样能出现铁花的效果。
当时,道士和工匠们都信奉太上老君,道士们穷,想加工铁器,只需提供原材料,工匠们可以免费加工,两个行当交流越来越密切,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打铁花这门艺术。
随着社会风气逐渐开放,我把了解到的内容整理成3000多字的文章给会长看,希望可以拜他为师。我说:“你能让流传几代的民间绝技在你手里毁掉吗?”以往,他没有收过正式的徒弟,表演的艺人们都是铁匠,而我当时已经调到县里的文化馆工作,他说:“你是个文化人,能够学习打铁花,我很荣幸,愿意教你。”大概在1979年前后,我正式拜他为师。
【2】清水能打一丈八
先打石头后打沙,清水能打一丈八,才能开始打铁花。铁花是1600度的铁水融化出来的,打的时候要光着膀子,只有把铁水打高打散,落下来的铁花跟水雾一样,才能不那么烫。
我当过农民,当过工人,力量是有的,能吃苦,每天都在自己家院子里练习,却一直没有打铁花的机会。因为打铁花要搭一个六米见方(边长为6米的正方形)的花棚,里面铺满柳枝,在花棚底下打铁花,直冲天上在棚顶散开,花棚周围舞龙在铁花里穿梭。一次表演需要的人力物力都很高。只在院子里打沙打水,师父不能承认我这个徒弟,因为没真正打出铁花。
1985年之后,我成为县文化馆馆长,利用这个机会,每年春节,我都向县里面打报告,希望文化活动里增加打铁花。
1987年年末,即将进入改革开放的第十个年头,上面下达文件,希望利用这个春节,搞好当地文化活动,作为10年献礼。各种民间艺术全出来了,唢呐、戏剧、美术、书法还有灯谜,但总觉着少一个“天花板”一样的东西,领导想起了打铁花。
师父和一些老艺人们都跃跃欲试,我是那次活动的总指挥兼主持人,却没机会上台表演,我就跟师父说,表演结束的时候,先别关火,给我留一棒子。他说:“中,你放心。”
等他们打完了,我师父喊:“快叫杨馆长试试!”我头戴着葫芦瓢,光着膀子,钻进去先打了两棒子,肯定怕呀,怕被烫着,但越打越幸福,心花怒放,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呀,儿时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师父这才告诉大家我是他的关门弟子。
到1990年,县里看上次表演很精彩,又组织了一次,把市委领导都叫来看。
1995年,师父去世了,我不能看铁花艺术灭绝呀,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整理确山铁花的资料,写了篇一万多字的论文,讲铁花的历史渊源、表演形式、表演程序和文化内涵。我一直想把这门艺术往外推荐,但那时媒体不发达,单凭几张照片不能展示铁花的效果。
我又把年纪小一点身体还能动弹的师兄们找来,还拉了亲戚朋友,私下里组织了一个民间铁花队。刚开始只管饭,或者买几盒香烟,他们就节假日的时候跟着我学,可学了一段时间,没有表演的机会,他们也就没兴致了。
我想办法呀,来一个人我就给他们30块,后来大家的工资高了,我就给他们50,再往后,人家都出去打工了,给100都没人来。我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这上面,我老婆是做生意的,她给了我很大的支持。
【3】组建全国第一支女子铁花队2002年,县里又想组织一次打铁花。
师父不在了,我没了靠山,紧张得两天两夜睡不着觉。演出地点选在了城外头的一个训练场,怕人多,演出当天才宣传。结果,那天真是人山人海,周边县市的人都过来了,开着拖拉机堵了一路。
晚上9点演出就结束了,我们凌晨3点才挤出去,后来听公安局的人说,那天来了10万人。终于成功了,我再也不敢让民间铁花队解散了,我还买了演出服,各种道具,继续向外推荐。到了2004年,我们参加了中原文化大庙会,结果一炮而红,谁看了都说好。
从那以后,好多地方邀请我们去演出,我组织了3支队伍,我带一支,我老婆和儿子各带一支,一共30多位演员。每个队一年能打几十场,加起来也有上百场了。那时候招铁花艺人容易,比打工赚到多一点,人愿意干。
去年,演出慢慢恢复,乌鲁木齐、张家口、合肥等地都邀请我们过去表演。夏天,网红九月找到我,想学打铁花,我有点犹豫,几千年来,没有女孩学这个,男孩皮糙肉厚烫着无所谓,女孩那么漂亮,烫伤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它有一定的危险性。
女子铁花队目前有4名队员。图/受访者提供可是我又想,那么多年轻人喜欢她,她要是学了,会有更多人了解并喜欢打铁花,也是对这门艺术的传承和保护。她力量有限,但是敢往铁花里钻,给年轻人树立了榜样,我欣赏她的精神。
后来,我又组建了全国第一支女子铁花队,现在有4名队员,我想把流传了几千年的优秀文化和现代时尚相结合,让更多年轻人喜欢并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