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鹏

压岁钱，又名压“祟”钱，在中国民俗文化中寓意辟邪驱鬼，保佑平安。每年的年夜饭后长辈都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晚辈，希望晚辈得到压岁钱后平平安安度过一年。 

我从出生到健康成长步入中年的每一步，都离不开父母每一年发放压岁钱寄托平安祈福的温暖陪伴，这是我人生之中最美好的血脉记忆和最温馨的精神家园。

往年的除夕夜，父母亲都会端坐在农村老宅的正堂屋中间，等候儿女辈、孙儿孙女辈、曾孙曾孙女辈等依次向他们行跪拜礼，然后掏出准备好的压岁钱逐一发放，祝福儿孙们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吉祥如意、和谐幸福，勉励儿孙们要老实做人、学业进步、踏实做事、事业有成。

父亲春节前突然患病，第一时间送进市级医院ICU病房全力抢救，但是父亲还是没能躲过劫难，在冰冷的呼吸机等医疗设备陪伴下，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一句遗言，便孤独地为他89岁的人生旅程画上句号，永别了88岁的老母亲，永别了膝下30多位子儿孙孙。

今年的除夕夜，因为父亲的突然病逝，让除夕夜发压岁钱的传统仪式成为全家老小最痛苦最伤心的岁月回忆。为继续传递父亲的心愿，经弟兄姊妹商量，还是决定正常组织压岁钱的发放仪式，考虑母亲的身体和心情等原因，由大哥负责主持，这也是全家人悼念在天国过第一个春节的父亲的方式。仪式是以小家庭为单位，依次向挂在堂屋正中的父亲遗像行跪拜礼，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然后由大哥逐一发放父亲生前准备好的压岁钱。堂屋内除了我们陆续跪地、起立和抽泣声外，剩下的便是父亲再无声音的遗像在默默注视……

父亲从小擅长珠算，可以左右手同时娴熟拔打算盘，而且双手计算的准确率非常精准，这也是他多年从事村社会计工作的硬功夫。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是陪伴父亲一生的好习惯，也是我们家族走出困境逐步兴旺的重要基础。我无法想象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岁月里，爷爷、父亲和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将1位堂妹、1位堂弟和6个子女拉扯大，而且全部都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生活。特别是为改变人居环境，重新选址自建了10余间土木结构的新房，这期间他们经历过多少次吃了上顿无下顿的经济窘迫和生活无奈？在熬更守夜中付出过多少艰辛的体力劳动和多少次向邻居借钱借粮？费尽多少脑筋、焦白多少根头发才能让弟妹、子女们健康成人？答案正是父亲那一代人勤俭节约、省吃俭用、吃苦耐劳的奋力前行，终于让我们家庭从小变大、由贫变富，如今，儿孙绕膝，人丁兴旺，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父亲有幸读过几年私塾，能识文断字明理，经常为乡邻调解家长里短的生活矛盾，在我们小乡村算是个“公道的文化人”，深得邻里乡亲的尊重。他喜欢学习和积累中国儒家文化，对《孝经》《三字经》《增广贤文》等读物熟背如流，像“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思想更是根深蒂固。他通过对自己艰难人生的体验感悟，自我观察与思考，坚信知识是改变子女们命运的敲门砖，所以特别重视对子女的学历教育和文化熏陶。即使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通过赊欠和拼凑学费等办法，咬紧牙关毅然将2个堂弟堂妹和六个子女都送去上学读书，这为我们有机会走出山村改变命运储备了潜在机遇。我经常给父亲开玩笑说：“您是我们大家庭中最成功的‘风险投资家’，如今我们能够有稳定的职业和经济收入，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完全仰仗您敢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前瞻性地教育投资。”饮水思源，作为在世代农耕为本的环境下成长的父亲，能够有如此远见智慧和决心胆魄，永远值得我们钦佩和敬仰。接受学校教育和家风家教传承是父亲留给我们的隐形财富，使我们思想丰富和终生受益。耳濡目染，我们更是传承他的教子理念，创造条件让他的子儿孙孙接受更好的文化教育和家风熏陶，努力培养对家国、对社会都更有出息的一代代人。 

   每年春节时，分散各地的儿孙们都会回到父亲和母亲的身边，父亲利用发放压岁钱的时机，对儿孙们进行一次家风家教的教育，把他所认为儿孙们的一些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等不周全不满意的地方当面指出来，语气虽然没有他年轻血气方刚时教训人的那么严厉，但是柔中带刚所传递的永远是望儿孙成龙成凤的强烈愿望。我想，这是描绘天下的父亲们秉承几千年“子不教父之过”教育理念而积极作为的生动画面。正是在他年复一年的传统家教的熏陶下，我们大家庭的每个人，虽然都很普通，但骨子里坚守的仁义礼智信等人生信条，以及在工作和生活中砺炼养成的遵纪守法、好学上进、勤劳朴实、诚实守信、与人为善、忠孝家国等好品德、好操守、好传统，正是父亲严格教育我们的初衷。

   父亲的后事处理完毕，我们打开了父亲生前使用的抽屉，遗物非常简单，里面除了两扎整整齐齐的崭新人民币和一个平时记账的软面抄笔记本外，再无其他什么物品。翻开笔记本，前面都是记载了他和母亲每月的养老生活费、住院看病等费用的收支明细，最后一页竟然是2024年春节给儿女辈、孙子辈、曾孙辈每人发多少压岁钱的发放标准，一清点压岁钱的总数和笔记本记载的金额完全一致，或许冥冥之中父亲已经预感到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提前让哥哥嫂嫂到银行把压岁钱全部换成崭新的人民币。生老病死无法逆转，今年的压岁钱，父亲只能以遗物的方式压在抽屉里，成为我们全家老少最痛心最不想接受的遗物，他的美好遗愿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我记忆中，早年家庭经济非常拮据，父亲没有现金发压岁钱，就用糖果等代替。后来家里经济逐渐好转，父亲发放压岁钱的标准也是从5角钱、1元钱到10元、20元到50元到100元。父亲发放压岁钱的方式和金额不断变化，这是国家欣欣向荣和国泰民安的时代标签，唯一不变的是他和母亲深藏压岁钱中那份永恒的父爱母爱。 

   如今，作为子女的我们都已经长大成家立业，父亲发放压岁钱的重心逐步向孙子辈、曾孙辈下移，但每年还是照样会为我们成年人发一份压岁钱，金额不大但平安幸福的爱意深重。父亲应该是在60岁以后，更加专注每年组织一次发放压岁钱的传统仪式，我想这是他享受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重要内容，更是他传承家风家教家训的特殊方式。 

   幸好母亲还健在，虽然她与父亲阴阳两隔，但她坚持要和挂在墙上的父亲继续为儿孙们发放压岁钱，直到她走到人生终点，这是父爱的永垂，更是母爱的博大……

  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都是我们儿孙的榜样，更是照亮我一路前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光源。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