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5日，作者向马老汇报创作体会

作者吊唁

3月28日晚上8：23，我的微信朋友圈“弹”出一条令我震惊的消息。我不敢相信，马上联系发布者——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又微信联系了马老的长子马建生，得到的回复是不幸的：马老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3月28日19时25分在成都逝世，享年110岁。

（一）

逝者马老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刀刺一般，痛，左手有些颤抖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刀刺一般，痛，左手有些颤抖。看着一篇篇报道、一幅幅照片，我的心情更加悲伤，鼻子一阵阵酸楚，眼泪早已涌出眼眶，落在脸上。

“惊闻噩耗泪沾襟，蜀水巴山同涕吟。一片丹心寻革命，百年巨匠念乡音。披肝沥胆壮歌恸，泼墨挥毫子弹沉。又到清明悲苦雨，金牛道外柏森森。”

那一夜，我悲痛不已，辗转难眠，情不自禁写下这一首七律《沉痛追悼马识途先生》。朋友纷纷发来的哀悼回复，我的眼睛一次一次湿润，时至凌晨两点多，只有加量地吃了三片药才得以睡着。

次日，我们立即组织召开忠县作协会员大会，会员们起立为马老默哀致敬，纷纷含泪哽咽。会上，接到县委主要领导的安排，起草唁电，代表家乡人民沉痛哀悼马识途老人，并向马老的亲属送去慰问！

30日早上5点，我从忠县乘车出发，忠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秦海峰代表县委，重庆市作协副主席蒋登科代表市作协从重庆出发前往成都，11：45我们到达马老的家中。我在悼念簿上签了名字，接过马老家人送的一枝白色菊花，心情一下沉痛起来，跟在马老女儿马万梅大姐身后，悲伤地走进马老的书房。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无愧无悔，我行我素”。这正是马老一生的座右铭，他亲自书写出来挂在书房的墙上。

“我这一生，无愧无悔。我走了，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不要花圈之类。最多在家里设一个小的灵堂，只让至亲好友来告别。可以发个消息，以免作家好友再给我寄文稿来，浪费他们的精力……”

按照马老生前遗愿，家人只在马老生前的会客厅兼书房设了一个亲人悼念的小灵堂。灵堂很简朴，就在马老书桌的正面，悬挂着马老生前的一张照片，两边悬挂着中国作协副主席、四川作协主席阿来亲书的挽联——

揭黑暗痛心疾首写夜谭十记，

寻光明披肝沥胆谱清江壮歌。

马老遗像下边，整齐肃穆地放置着中国作协、四川作协等单位以及亲人敬献的小花篮和黄菊、百合鲜花。我双手捧着一枝白菊花，虔诚地向马老深深地三鞠躬，抬头仰望马老慈祥、达观的音容笑貌，听着旁边亲人的泣声，我的眼泪又不禁夺眶而出。

是夜，我沉浸在悲痛中无眠，久久凝望着自己拍下的那一张照片：斯人已去，马老办公桌后面，只留下一张空空的椅子，情不自禁又写下一首七律《独坐先生书房痛怀马识途》：“故人已乘青云去，天府空余未悔楼。千束菊花垂泪涕，百年巨著载春秋。窗前挺秀菩提树，书案清幽翰墨浮。独坐灵堂魂欲断，锦城春水不胜愁。”

（二）

长者马老

一见面就笑哈哈地说：“小秦很年轻啦”，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他旁边

我第一次拜望马老是在2014年，算起来今年刚好10年。10年来前后5次去拜见马老，每一次都得到马老热情的接见，得到马老亲切的关怀和细心的教导。

2014年我新任忠县作协主席，有幸去成都拜见了马老。马老是革命家，也是著名的作家、书法家，又是享受正部级待遇的领导，我第一次见到马老，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马老似乎看出了我的拘束和紧张，一见面就笑哈哈地说，小秦很年轻啦，家乡的文学就有希望啦！还手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亲切地询问家乡友谊村的情况。由于我在2011~2013年在马老家乡（忠县石宝乡，今涂井乡友谊村）担任组织委员时，兼任友谊村党支部书记，聊起家乡的新发展新变化新面貌，我的心很快就舒缓了不少。

当马老得知友谊村的万亩柑橘长势旺盛，成为名副其实的“三峡橘海”，开心地说，好啊！老百姓都富裕起来了！明年三四月，我又回家乡去走一走看一看，那橘花真正香啊，沁人心脾。我给马老汇报了忠县作协的工作情况后，马老对我说：“作家协会最根本的一个中心任务就是出作品、出人才……”马老还欣然用隶书给我题写了“忠县作家协会”六个大字。

2016年春节前，我随县领导去成都拜望马老，马老谈到忠县文艺事业发展时，非常高兴地讲：“忠县是一个历史文化大县，历史悠久，文脉深厚，像唐代著名大诗人白居易，大唐财相刘晏、清廉宰相陆贽、元和名相李吉甫等都为官忠州，爱民宽刑，均赋减税，深受老百姓的敬仰爱戴。”讲起忠县的历史，马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说：“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还曾到过（家乡涂井）涂溪写过一首诗，我还记得。”102岁的马老竟然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蕃草席铺枫叶岸,竹枝歌送菊花杯。明年尚作南宾守,或可重阳更一来。”令我们不由钦佩马老旺盛的记忆力。

随后，在谈到如何传承发展好忠县文化、繁荣文艺创作时，马老对我讲：“我小时候也去过（忠县）南岸翠屏山拜谒过陆宣公（陆贽）祠，这么有影响力的一个名人，他治于忠州逝于忠州葬于忠州，还编著过《陆氏集验方》治病救人，很了不起。你是作协主席要好好写一写，把白居易、陆贽这些名人在忠县的故事讲出去。从事写作，是要把思想说出来，作家写作的目的是要为天下立言。”

回到忠县，我按照马老的叮嘱，历时三年创作了35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大唐廉相陆贽》，并于2018年5月将草稿送到马老手中，恳请马老批评修改。马老拿着我的草稿，严肃认真地对我讲：“作家在自己的修养、品德这些方面都要非常努力，你的人品有多高，你的作品就有多高……”

很幸运的是，《大唐廉相陆贽》于2019年6月由中国出版集团华文出版社出版，2022年被评为第九届重庆文学奖，这份荣誉饱含着马老对我真切的关爱和殷切的期望。

2023年8月，我随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秦海峰去成都拜望马老，109岁的马老精神状态非常好，与我们谈笑风生，从中国作协十大会议精神谈到《夜谭续记》《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从自己两次战胜癌症病魔到抗击新冠肺炎、长寿秘诀“五得”……原本，马老计划2020年4月回家乡看一看，因为新冠疫情就一直搁下了。我们邀请马老在110岁时回家乡过生日，马老开心地说：“好！不冷不热的时候，我一定回去家乡走一走！”

那天，马老整整与我们畅谈了近两个小时，这也是10年来马老在书房见我们最长的一次。那天，马老还送了我整套《马识途文集》，勉励我要好好锻炼身体，坚持文学创作。但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成了我们最后的永别。

（三）

学者马老

革命时披肝沥胆，艺术上卓荦不羁，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几天夜里，窗外都下着大雨，我几次惊醒过来，听着雨水打击窗篷的声音，马老的经典作品、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马老的感人话语、亲切乡音又在耳际回响。

“壮岁同许孺子牛，老来自诩识途马。终身成就乃过誉，百年巨匠未自夸。”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的这句诗，是我一生信守的。”

“我解放以前做地下党工作，解放以后搞建设，都是一致的。为了革命，为了救国，为了人民。”

“人民可以忘记我，我不能忘记人民。”

…………

马老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经历戎马与笔墨，历九死而一生。荡气回肠的《清江壮歌》，惊心动魄的《夜谭十记》，忧国忧民的《沧桑十年》，可歌可泣的《巴蜀女杰》，奖掖后学的“马识途文学奖”……无不表达着一位刚毅和赤诚的三峡之子对革命、对文学、对人民的赤诚之心。

这位少出夔门、志怀报国，在战火硝烟中走出来的战士，经过大时代淬炼和锻造的作家，把一生的刚毅和赤诚献给了国家，晚年的生活闲适恬淡、旷达从容，每日最喜欢的是拂尘开卷、读书写作。

3月31日，《光明日报》头版刊发悼念文章《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老马识途 初心如磐》，文章写道：“先生革命时的披肝沥胆、艺术上的卓荦不羁、生活中的温厚待人，永远值得我们去扬馨、去追念。”

马上清明节了，雨还一直在淅淅而下。凝望马老亲笔书写的“忠县作家协会”和“福”字，凝望与马老一张张合影照片，我情不自禁地写了一首《追忆马识途先生》：“少年负笈出夔关，辗转燕京未等闲。忧国忧民抛热血，无怨无悔隐尘寰。夜谭十记江湖远，德艺双馨老马还。九死一生天不负，蜀中五老共青山。”

“花在他乡艳，根在故土培。”马老生前亲自在小院种了4棵菩提树，悉心浇灌养护，还曾开心地对我说过，要送2棵给家乡人民。马老的亲属马万梅、马建生、马万方还表示，同意将马老生前的一些收藏书籍、文学著作、笔墨纸砚以及书桌、沙发等生活用品等无偿捐给家乡建设的马识途陈列馆。

马识途先生遗体，将于清明节火化。

在我居家的楼下、长江大桥桥头矗立着一座忠县的城市地标——《忠州魂》，巨大雕像的圆形环壁近百平方米，青铜壁上雕刻着马老亲自用隶书书写的《忠州赋》（忠州人陈仁德撰稿，马识途修订并书），625字文采飞扬，苍劲浑厚，气势雄阔，我常常在雕像下散步，仰望马老的辞章文采、丹青翰墨，虽然马老走了，但没有走远，他还在我们身边，在我的心中。

（作者：秦勇，系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忠县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