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旅戏评(一) | 书月楼“书”历史浮沉 ——评方言话剧《书月楼》
2024-05-06 15:53:37 来源: 华龙网 听新闻
编者案:2024年3月,重庆方言话剧《书月楼》在山城曲艺场首轮试演。该剧以独特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山城故事,人物鲜明,台词地道,展现了重庆方言魅力,具有浓郁地方特色。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组织青年剧评人观摩了该剧,并进行了专题评论。
所谓“三千年江州城,八百年重庆府,一百年解放碑”,屹立在重庆市渝中区民权路、民族路和邹容路交汇处的解放碑,记载着重庆的历史。1949年11月30日,山城重庆回到了人民的怀抱。次日,碑的顶端飘扬起欢庆重庆解放的第一面五星红旗。由重庆市曲艺团制作演出的方言话剧《书月楼》,摈弃了描绘波澜壮阔的解放战争图景,选取重庆市民社会的一角,聚焦于底层曲艺艺人“做馆”卖艺的书场茶馆,重新讲述重庆解放的故事。
灵活多变的形式:植根巴渝文化
以评书形式开场,是本剧形式的一大创新之处。掌声中,耄耋之年的书龄童老先生身着长衫,缓步登场。老先生一开口,声音掷地有声:“四川评书开板,剧场顷刻雅静。话说青史,笑看红尘......”四川评书乃是重庆和四川的一种语言类曲艺,流布于西南地区。《书月楼》作为方言话剧,引入四川评书模式,将评书的口语特征和方言的声音美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丰富了剧目的音乐性维度。评书的本质属性是一门用口语说讲故事的表演艺术,在说故事过程中,可以充分利用口语演说调动观众兴趣。人物花蝴蝶上场前,老年书龄童说道:“她是谁?谁是她?她是......”充满悬念的重复发问,吊足了观众胃口。本剧又巧妙运用评书“评”的特质,赋予话剧叙事极大的张力。“‘评’是评书评话艺术的审美特质。评者,论也。以古事而今说,再加以评论,谓之‘评书’”。从叙述节奏来看,“评”的插入似乎会导致叙述的不连贯性,但由评书内容引发的说教和评议的深度能够起到教化作用。当青年书龄童来到书月楼,唐包子、张班子、曾聋子、贾瞎子等意识到其可能会威胁自己的生存地位时,齐声说“对!”,此处配合重音音效渲染四人强调自己艺人地位时斩钉截铁的态度。而老年书龄童的一声高喊——“不对”,打破了连贯的叙述,他评道:“旧社会的艺人悲哀啊!只有在侵犯到你们切身利益的时候才晓得团结。呸呸呸,打嘴!我还不是旧社会过来的艺人,我啷个能说这样的话呢?会说说自己,不会说才说别人。旧社会,这毕竟是个饭碗啊!换做是我,或许跟你们一样,甚至更恶劣。”此处虽打破了故事叙述的连贯性,但一番评论发人深省,将旧社会底层艺人生存艰难的悲哀一针见血地道破。
在评书的形式之外,本剧还运用了多种音乐形式。既有代表重庆民间歌唱音乐的川江号子,又有清音、琵琶、竹琴、花鼓、金钱板等。这些类型丰富的音乐形式,不仅符合书月楼中艺人们的身份特点,也增强了本剧的音乐性。同时,导演非常注重音乐的叙事功能,以此烘托场面气氛。当头炮登场时,喜庆的音乐伴随着吆喝声。月中仙登场也用喜庆的音乐,这符合第一场相对平和、欢乐的叙事基调。在书月楼这个固定的叙事空间中,艺人们逐个登场表演。幽默的重庆方言,戏谑的插科打诨,使观众油然而生笑意。解放前夕,社会动荡空前,在这座书月楼内,所有暗流涌动的危险好似暂时得到了解除。川江号子的运用打破了这一想象姿态。序幕与第一场、第二场与第三场之间的切场音乐皆为川江号子,巧妙暗示一时的平和与喜乐只是表面现象。川江号子是川江流域的船工们为统一动作和节奏由号工领唱,众船工帮腔、合唱的一种民间歌唱形式。一浪高过一浪的号子引领着木船在惊涛骇浪中毅然前行,飞越激流险滩,它蕴含着同舟共济、人定胜天的精神,展现着重庆人民顽强的生命底色。这与解放战争时期重庆地区党和人民在困苦中齐心协力、上下一心的精神相吻合。
总而言之,本剧形式的选择与运用植根于川渝地方文化,除四川评书、川江号子外,剧中还穿插着茶艺表演。“污烟儿”“告一下”“阻起了”等众多生动传神的方言用语也使剧目极具地方色彩。《书月楼》大胆进行形式的创新,探索以巴渝文化为立足点勾勒历史图景的可行性。
以小见大的寓言:书写历史浮沉
从小的方面来说,本剧的人物命名与人物的性格、身份具有相似特征,从而起到隐喻作用。“当头炮”和“马前兵”是象棋术语,暗示二人的共产党身份。“当头炮”则具体暗示我军采取主动攻势,符合解放军势如破竹,破贵阳、占遵义,直逼重庆的事实。黄昏之后即是黑夜,“黄昏子”象征着即将没入黑暗的国民政府势力。两军作战与象棋的对弈十分相似,或刀光剑影,或潜伏暗战,可谓三十六计,计计精彩,七十二变,变化莫测。剧中有一段情节是当头炮与左拐子以书月楼为赌注下象棋的情节,二人头抵头,台词一句接一句,并大量运用成语,“‘盲人摸象’,不怕你信口雌黄”,“‘海底捞月’,捞出你这‘沉底炮’”......二人针锋相对,形成水火不相容之势,生动诠释“棋盘即战场”的道理。“狗腿子”“颤翎子”是恶势力的帮凶和走狗。川剧里面角色背后插了两条长长的羽毛道具,有一个动作叫颤翎子,意思就是显摆。“左拐子”“贾瞎子”“曾聋子”等取名方式简单明了,直接以人物生理缺陷特征命名。“花蝴蝶”和“月中仙”的命名方式是结合人物性格特点运用比喻。“花蝴蝶”是外表光鲜美丽、善交际的风尘女人,“月中仙”则是被保护得“像一个干干净净的,坐在月亮上面的仙子”。这种带隐喻的人物命名方式能够帮助观众快速抓住人物特征,也能透露创作者的情感褒贬。如《红楼梦》中曹雪芹就通过官场人名将对封建王朝的讽刺展现得淋漓尽致,“贾政”“贾敬”谐音“假正经”,“贾琏”谐音“假廉”。本剧中“当头炮”“马前兵”“黄昏子”“狗腿子”等人物命名体现着忠奸善恶、泾渭分明,也使创作者的感情倾向不言而喻。
从大的方面看,整个“书月楼”是一个能指与所指的符号。书月楼“恭迎八方贵客”,为各种各样的人物活动提供了舞台。这里有象征光明与黑暗的势力,也有底层众生之相。剧中出现了多个小人物,这些人物性格单一,造成了人物的扁平化,却也有利于通俗化。贾瞎子、曾聋子、张班子、唐包子等艺人,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贴近他们生活的人物。在展示曲艺的环节中,演员们打破了“第四堵墙”,竭力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虽有人物性格扁平之嫌,但这些人物不是为自身的塑造服务的,而是为反映时代服务的,他们的生死沉浮,都能折射出历史特征与时代的变迁,故而使整个话剧《书月楼》具有史诗性。受舞台表现和剧本篇幅的限制,加之人物数量较多,创作者便疏于刻画恶势力和底层艺人的心理。从多角度、多色调塑造的当头炮这一角色无疑是个亮点。作为书场茶馆的老板,他深通人情世故,正如花蝴蝶所说:“你不是说评书的吗,啥子人情世故都说得透,这个事情你啷个不说了啊。”在女儿月中仙被狗腿子调戏时,他并未表现出生气模样,而是上前拉住狗腿子,周旋道:“你是老辈子哟,啷个搞这些名堂哟。”狗腿子狡辩称是左大爷有赏,当头炮又打圆场、给台阶:“好好好,我收到,我给她收到。”作为地下党组织的一员,他心中有大爱,既对党忠诚,又关注人民困苦。左大爷称自己喜欢坐在书月楼里,泡杯茶,听江边的船工号子,当头炮反问:“那左大爷晓不晓得这些船工们有好辛苦?”他的舍生取义,正是为了人民。同时,他又是一名不够合格的父亲和爱人,为了隐藏身份不得已抛下花蝴蝶,不与月中仙相认。无论是底层曲艺艺人,还是我军地下党组织成员,在空前动荡的社会中,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书月楼》力图展示波诡云谲的时局风云中底层艺人的市井生活,其间穿插着幽默、诙谐的情节,而动荡时局下人民精神的不安、生活的困苦,才是真实的时代底色。书月楼作为艺人们卖艺的书场茶馆,是人们互动交流、传承文艺的象征。同时,它见证了黑暗势力的葬送和底层人民翻身当家做主的历史事实,是历史浮沉的见证。
作为地方方言话剧,《书月楼》立足重庆文化特色,着力于形式的探索与创新,并充分利用寓言性,体现历史时代特征。对月中仙来说,书月楼是一座围城;对曲艺艺人们来说,它是安身之所;对当头炮来说,它是需要坚决守护的文艺阵地。这样一座小小的书月楼,谱写着市井欢乐与人生悲凉,观众们在“笑”与“泪”之余,感受了信仰的力量,大爱与小爱的交融。
文/梁莹(西南大学中国新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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