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全国网红城市不断涌现。年初热情接待广西“小砂糖橘”被亲切称为“尔滨”的黑龙江哈尔滨，因麻辣烫出圈的甘肃天水，再来由“王婆说媒”带火的河南开封……

这个5月，流量又到了一个令很多人意想不到的城市——山东菏泽。

5月初，菏泽因一个骤然爆红的主播而进入大众视野——郭有才（网名“菏泽树哥”）。他凭着模仿“乡村边缘人树先生”的装扮，再配上黄色的复古滤镜，在停运多年的菏泽南站外唱歌曲《诺言》，爆火全网。菏泽南站，由此突然成为“流量聚集地”：全国的主播、网红纷至沓来，以郭有才为中心，临时搭建起一个个小型直播场地。

而当这波泼天的流量终于来到菏泽，当地也在试图接住。然而，当流量与城相遇时，一切都会像此前那些网红城市一样“顺理成章”吗？

争议“郭有才”

“因为郭有才，起码让整个中国知道，在山东西南角，有一个菏泽。”自从郭有才爆火后，从县城来菏泽市里开滴滴专车的石师傅，接到了更多外地乘客的订单，在菏泽南站、国花博览园和郭有才的烧烤店三地来回跑车，和乘客聊最多的，也是郭有才。

除了石师傅，菏泽本地司机张师傅也对此深有感触，“前天晚上拉了一车来这边直播的乘客，他们说在这边包括住宿打车吃饭一天也得要四五百。”不能否认，郭有才给菏泽带来了旅客，“开车来的旅客少，我也能多挣点，睡觉需要找宾馆，肚子饿了不得找餐馆。”

菏泽市区某酒店工作人员向潮新闻记者透露，最近周末旅客增加不少，整体入住率增加20%左右。甚至在郭有才直播的国花博览园，周边居民也来摆摊，售卖吃喝电子产品等；还有居民提供付费梯子，让游客能一睹郭有才。

随着热度持续，争议亦四起。

“其实那些粉丝不多的小网红，每个人都有一个发财梦，都希望好运，又何错之有？”

“老百姓要务实工作，更要提醒家里的孩子和年轻人，理性看待郭有才的爆红。”

“你会听到有些家长说，学不好也没事，干直播就完了。”

……

流量之外，对于“群魔乱舞”的情况，各大主流媒体也纷纷跟进评论。人们更担心这样的风气带来更深远的负面影响，“希望孩子们不要学郭有才。”

特别是5月21日，“必须割掉危害孩子这颗全民网红毒瘤”这一话题冲上微博热搜——大量网友质疑“全民网红”的趋势可能导致青少年陷入不切实际的网红梦，“或会毁了一代人”。

但也有网友并不赞同上述观点，他们认为郭有才的走红给了普通百姓走红、赚钱的希望，“人们有选择职业的自由”，真正需要被整治的是“低俗网红”，“平台要负起内容审查责任”。

对郭有才既爱又恨的，更包括菏泽本地人。

虽感谢郭有才给菏泽带来流量，但当地大部分市民还是表示要理性看待此事。本地人石师傅等人就觉得，“蹭流量”的人群中，感觉“不务正业”的人多了，都想着一夜暴富，甚至以前不玩直播的人也走到了手机摄像头前。

在石师傅看来，郭有才吸引来的网红主播，只一味跟着郭有才走，且都在做唱歌跳舞这样的直播，没有营养，且无意义，“不如来挖掘菏泽的历史文化，以及当地的美食文化。”

“他带火了菏泽南站，即便菏泽南站废弃将近15年，但它代表了菏泽的一段历史，这就是契机。”除了当地文化，菏泽还有烧烤、羊肉汤、郓城壮馍、驴肉、粉肚、馓子……石师傅细数着当地人爱吃的美食。市民卞先生也觉得将菏泽南站打造成网红打卡点这个主意很好，但又担心视频里这个地方看着挺好，到了发现和自己理想差别比较大，“这又很尴尬。”

菏泽，也想接住“泼天流量”

“政府确实做了一些事的，南站修路、厕所改造、交通指挥、免费吃的和水，感觉政府是想留住这波流量。”但卞先生对这波流量的影响力能持续多久，还是心里存疑，“菏泽到底能靠什么留住游客呢？”

对于菏泽能否利用好郭有才带来的这波流量，以及郭有才本人能否发挥作用，张明也觉得不确定，“目前都是未知。”

不难发现，菏泽政府也在思考上述大家关心的问题。从郭有才走红开始，菏泽官方也一直在试图接住这“泼天的流量”。

自称追热点网红的“战地记者”张明（化名）对此感触颇深，“我们从郑州赶来，一直从5月11日待到现在。”在菏泽十余天时间里，张明跟着郭有才从菏泽南站直播，转场至国花博览园，围观人群也从三三两两到摩肩接踵。

“能感觉到这地方的人很热情，连夜修路，现场搭建信号基站，甚至现在直播现场外，会有交警指导你往哪儿停，如果堵了会打电话叫你挪车，要是真挪不了也没法，甚至门口还停了消防急救等应急车辆。”张明真切感受到，菏泽正在用最大的胸襟欢迎来自各地的游客。

据媒体报道，菏泽南站所在的牡丹区成立“网信办、宣传部、团委、文旅、城管、公安、司法”等部门组织的工作专班。当地将郭有才聘为文化旅游推荐官，“菏泽”两字，开始更频繁地在其直播中露出。

此外，为了让菏泽南站变身直播基地，菏泽一面协调三大运营商将信号开到南站，并在现场增设网络基站，提升直播体验；一面连夜重铺地面，将车站划分出专门的直播区。当地文旅部门则成立志愿服务队，提供免费的饮用茶水和手机充电设备，安排志愿卫生监督及清理工作，还顺带做文旅推销，现场赠送菏泽特产牡丹。

菏泽市旅游推广中心工作人员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更直言：“整个市里都在做这件事，让郭有才个人的流量转变为城市的热度。”

就在争议和热度持续十余天后，菏泽作出了“刹车”举动——5月20日，菏泽南站发布公告称，鉴于2024年5至7月份中高考考试比较集中，南站附近学校设有考点，因此将不再举办各类文娱活动；5月22日，郭有才转道在山东菏泽国花博览园广场直播多日后，忽然宣布将停播三天，表示要去“去学习学习”；不过，5月23日、24日上午，郭有才依旧开启了直播，但已关闭打赏功能，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超过10万。

重新审视“流量的力量”

“郭有才被聘为菏泽市文化旅游推荐官，以一个人带火一座城，是典型的数字时代网红效应在文旅领域的延伸，反映了文旅业进入互联信息时代后，已由过去的传统文旅资源禀赋的竞争转向为注意力资源的竞争。”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彭雷霆认为，在文旅产品供给日趋“过剩”和信息日趋“过载”的今天，如何获得或吸引更多游客的注意，成为各个城市主打文旅牌的关键。

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旅游与酒店管理学系副教授叶顺同样认为，“郭有才走红是草根能量的崛起，反映出‘草根IP’为城市引流的力量，其实数字经济发展，包括短视频的发展，这些都给了很多草根力量，让他们发出声音，同时很多观众也是平凡的普通人，自己有共鸣。”

在众多城市走红的先例中，“流量奇观”的背后有大量猎奇的看客与追逐热点的网红，这也意味着草根的走红蕴含着不确定性，“首先，菏泽认证了郭有才为文旅推荐官，但未来城市是不是要跟一个草根形象的网红绑定在一起，后续或会面临问题和风险。”叶顺提出了担忧。

诚如叶顺所说，菏泽南站一度出现装扮怪异、搔首弄姿、内容低俗的直播乱象。菏泽官方的及时调整与管控，虽成功避免流量变为“负资产”，但仅靠网红经济本身作为火车头来完全拉动一个城市的文旅，叶顺认为并不现实。

“我觉得网红经济不是营养品，不是大米饭，更像兴奋剂。”叶顺更愿意将网红经济理解成是赛车时加速用的氮气，在跑得飞快的时候，给这么一下，超越对手，但它并非持久动力。菏泽当下做的更多是“应急”行为，在大流量的档口，怎样能够让来的人了解菏泽这个地方，知道除了菏泽南站外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哪怕这次来不及去，下次还会再来。菏泽应该做一个流量的预留和分流，“若能以郭有才为核心，发展或集聚出一批网红，挖掘菏泽背后的故事，能体现这个地方的民俗民风等文化背景，让网红真正跟菏泽在更深层面联系在一起。”

在他看来，城市也要明确当地旅游的核心吸引物是什么，这是把旅游吸引力真正提档次的关键，“关注游客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想体验什么。要将这些新经济形态下带来的新机遇，考虑进城市长远的旅游产业规划中，才能实现网红经济对一座城市的可持续发展。”

只有这样，当郭有才流量退去时，亦或下个“郭有才”在另一个城市再现时，菏泽以及更多城市还能被游客记在心里。但现在和未来，菏泽需要面对的考验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