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腿抱于腹部，向右侧躺在圆形的土坑之中，随后，一把大火在这里被点燃，熊熊大火不仅将他葬身之处的泥土烧成了红色，也将他的骨骼焚烧成了黑色。死在6000多年前的这名男性，究竟是因为献祭而亡，还是患了让人谈之色变的瘟疫？

6月24日，巫山大水田遗址考古发掘发布了最新研究结果。遗址发掘的现场负责人、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代玉彪说，经过研究最终确认，这名男子是一场复杂祭祀仪式中的祭品。

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这场祭祀的全过程是什么样？在代玉彪的讲述中，6000多年前发生在滚滚长江边的一幕幕被再现在了世人面前。

6000多年前的他被当成了祭品

在巫山大水田遗址中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灰坑。它的特别，不仅是因为位于遗址的最高处，更重要的是因为灰坑底部有一具被烧成黑色的人体骨骼。

“我们发现这个灰坑被人为分成了两层，上层包含了大量的鱼骨，下层包含了大量炭粒、红烧土块、鱼骨碎片，底部一角有一具双腿抱于腹部右侧身躺着的人骨，为成年男性，人骨绝大部分被火焚烧成黑色，远离底部的人骨有少量没有焚烧。整个灰坑底部均被火烧成了红色。”代玉彪说。

众所周知，古人曾对于死于瘟疫或非正常死亡者采取特殊的人骨处理方式。对死于瘟疫者，人们出于畏惧或是恐慌，也可能是原初的阻止瘟疫蔓延的方法，往往采用火烧这种处理方式。

那么这具人骨真的是死于瘟疫吗？结合这个坑所处同时期最高位置，周边还有火烧坑环绕，最后还使用了鱼骨祭祀，考古工作者们排除了他是瘟疫患者的可能性，认为这名成年男性更可能是奉献给祖先或者神灵的祭品。

代玉彪说，古人为了向祖先或者神灵表达敬意，祈求保佑或庇护，往往会在高敞之地举行祭祀仪式，祭祀仪式中除了祭拜外，更多的物化形式就是供奉祭品，为了让祭祀对象更好地享用祭品，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火焚烧，烟火气向上，最后瘗埋。

出土于大水田遗址的这个灰坑恰好完美地记录了这一过程——

在坑底部铺上柴火，点燃，将捆缚好的人置于其上，待焚烧到一定程度后，用土覆盖，隔绝空气后，火慢慢熄灭，再将准备好的鱼放在上面，完成了整个祭祀仪式。

“6000多年前的大水田先民有着如此复杂的祭祀仪式，着实令人震惊。”代玉彪说。

他们将死者绑缚成不同姿态下葬

除了个别的被献祭者外，大水田遗址的其他居民是如何被下葬的呢？

代玉彪说，在遗址之中，他们一共发现了290余座墓葬，这些墓葬为考古工作者们揭开了大水田先民的葬礼和葬仪。

大水田先民去世后，人们将他（她）的头发用骨簪固定，耳朵上佩戴玦，胸前悬挂心爱的玉璜、兽牙、蚌饰，手臂上佩戴臂钏和手镯。随后，在尸体还未僵硬时，将其绑缚成需要的葬姿。

这些葬姿特点鲜明，或呈蹲踞状（双腿抱于胸前，蜷缩在一起，类似胎儿在母体中的状态），或双下肢不同程度弯曲呈跪姿，或双下肢伸直双足并拢。将尸体移入族人公共墓地营建好的墓穴中，在头下垫上石枕头。

有的还会在死者面部倒扣1件陶钵或是陶盘，将死者生前使用的生产工具（石斧、石凿）、生活用品（碗、盘等装上食物）放置在身上或身体两侧，填入营建墓穴取出的泥土，再用石头或是木头在墓葬一周做上标记，最后将墓主人生前喜欢的小狗埋在脚下。

同时，当时还流行同穴合葬墓，就是两个及以上的人埋在同一个墓穴里，在大水田遗址中，考古工作者们发现了五人合葬、四人合葬、三人合葬、双人合葬等多种同穴合葬墓，其中最多的还是双人合葬。

代玉彪说，双人合葬墓大多数时候体现的是男性平躺在墓底，女性多侧身朝向男性，男性的随葬品往往会多于女性，体现的可能是男本位的夫妻关系。

而两人以上的多人合葬，合葬者之间的关系暂不可考，有赖于分子古DNA提取技术的进步，提取出线粒体DNA或核DNA后，或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作进一步考察。

大水田先民在骨头上刻线记事

在大水田遗址中，还有一个特别的灰坑，在这个灰坑里1件陶碗和1件陶盘被倒扣在坑底，倒扣的碗和盘里除了几段残损的骨簪之外别无他物，反而在碗和盘之间整齐地摆放着较多残损的骨簪。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这种埋藏方式挺奇特的，正在思考其背后蕴含的意义时，负责器物提取的同事一句‘骨器上有刻度’的惊呼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代玉彪说，后来，经过认真拼对，他们将这些残损的骨簪共拼对成了6件，其中两件较为完整。

大水田遗址的先民为什么要在骨簪上刻线？又为什么要将这些有着特殊寓意的骨器埋藏起来？

代玉彪说，古人在发明和使用文字之前有结绳记事或者刻木记事的传统，这种在骨器上刻画的大概率也是这样的。

至于为什么会埋在地下，从一同埋藏的盘和碗作为食器，埋入时大概率盛放有食物进行推断，这很有可能是对祖先祭祀行为的一部分，将发生的一些事情或者需要请示的问题埋入地下，告知祖先，请求祖先指明方向。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李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