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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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文:最是那回首一看的来处
  2019-11-07

回重庆的第二天,父亲打电话说,从我们村庄通过的那段土公路,我走的那个方向,在我走后就垮了,现在已不能通行。而在穿过我们村庄的土公路的另一头,土公路的上方也塌方了,人走过去都困难。我不禁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我趁天一放晴就走了。

面对这样的情形出现,有时我真有怀疑人生的冲动。为啥会这样呢?或许这是在外面生活久了的缘故,不能“入乡随俗”了。其实,这个说法也是有可以质疑之处的。啥叫入乡随俗?我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应该如我的父老乡亲们一样,见惯不惊。为啥就会有怀疑人生的感觉呢?

国庆节是一个长假期,但长假的长也是有限度的。这个假期,从我一回到白桥镇桂花村那个叫桐麻园的村庄,天就没完没了地下起了雨。被雨淋湿冲刷后的土公路,别说开车,就是走路都是很困难的事。泥土的路面,脚一踩上去,鞋子往下陷,就是一个深深的坑;沙石路面还可以,但是杂草丛生,只要一走过,衣裤在杂草积蓄的雨水里,保管不能全身而退。留守的父老们,一直这样过着,倒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最多就是雨天或打赤脚,将裤脚挽得高高;或穿上一双齐膝的水靴,出家门干必须在雨天干的农活。比如给猪弄猪草,到地头弄要吃的菜,将牛牵出去放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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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雨困在家里,有点吝惜自己的鞋子和衣裤。本想趁这几天假期,出去寻亲访友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了。雨不停地下,几天下来,水缸里积蓄的水也见底了。拧开水龙头,放出来水的全是浑水,黄土色的浑。从生下来就没在农村呆过几天的儿子,紧锁双眉,这怎么能吃啊?作为在农村生活过二十年的我,冷静地说了一句,等它沉淀一晚上,应可以煮饭。可等我去看水缸里的水是否放满时,水缸里的水也就比原先多了一点点,浑黄浑黄的。水龙头就那样静静地开着,再无点滴水之水流出。

我叫了一声,怎么没有水来了?七十多岁的母亲听到我的叫声,从堂屋里走过来说,屋角那边的土坎垮了,将一条通往邻居家的水管砸断了。邻居家的那条水管,是从通往我们家的水管的中间接的,比我们低,这一断,自然我们家的水管也就不可能有水流出。我带上斗笠,冒雨将那条水管从土石里面掏出来,而后堵上断裂处,原以为会有水了,可还是没有。

父亲说去蓄水池看看。我到蓄水池一看傻眼了,蓄水池早就干了,只有池底低洼处一点点浑黄的水呆在那里。引往蓄水池的主水管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一滴浑黄的水流出。我望着父亲。古稀的父亲说,蓄水池由于裂口,本来水就不多,从山上河沟旁的水塘引水的主水管,因山洪,应该是被泥沙堵住了。没有来水,底下的水管断裂,水应该早就被放光了。

这个蓄水池是我们村庄几十户人集资修的。蓄水池以前是我家的水田,为了吃水,父亲自愿无偿地将它改为水池。当时大多数邻居都在家,蓄水池要是出现一点点问题,都会有年轻力壮的人自觉地修缮。如今就剩几个如我父母一样的老人在家了,蓄水池出现了裂口等问题,他们有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去做点什么,作为离家在外二十多年的我,却又不知如何下手。只有采取少用水的笨办法,等天晴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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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假期就要过去,儿子没办法在家里一直这样待下去。他必须回重庆,他要去在国庆节前找到的一家公司报道上班。这是他初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早上天还没亮,他来不及吃早饭就要出发。车在晴天在这条土公路上开都很吃力,下雨天就更别想了。父亲要送他,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要走的是我的儿子,再怎么说,不能让他在曾经送了我之后又来送我的儿子,毕竟他不再年轻,不再是那个走路会咚咚响的汉子。

雨并没有因凌晨的黑而停歇。我与儿子各自打着一个小手电筒,那条通往硬化了的水泥路的小路是没法走了。尽管比走土公路要近一半。我们不想还没走几步就被路边齐人高的杂草打湿完衣衫。我与儿子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土公路走。我换了一双父亲雨天干农活时穿的水靴,儿子不习惯换鞋,穿着他自己的鞋还没走出多远,鞋子裤脚就被杂草打湿。在深陷后的泥水的掩盖下,早已看不出原先的容颜,但他没有怨天怨地,这让我感到欣慰。

走了近一里路的土公路,将到硬化的水泥路时,要过一条旱桥。这旱桥是供人车通过的。它是用石头水泥直接从河里垒砌的一条路,它预留有几个孔,供河水流淌。它一头连接硬化后的公路,一头连接通往我们村庄的土公路。在晴天,这个设计是没有问题的,河水也能轻轻松松地从那些孔里奔向远方。在这接连几天的大雨里,山水泛滥,汇集的河水早就淹过了旱桥。看样子,就是开车,也没办法通过。面对这样的河水,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我不是很识水性,这么多年里,也少有了接触。我突然有了在儿子面前的羞愧。

儿子说,找一根木棍试探一下深浅吧。我像发现了曙光,在河边四处寻找,没有看到可供探寻的木棍。这时儿子的手已拉住一棵树上垂下来的树枝,将它折断。

我接过树枝,脱下水靴,高挽起裤脚,用树枝在旱桥的路面探一下,而后往前挪一步。儿子没有脱鞋,裤脚也没高挽,他说反正都是湿的脏的,正好可以让这河水给冲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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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河水越深,冲击力也越大。儿子有点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淌着河水过河。我也害怕,河水的冲击力已经冲得我有点站不稳的节奏。我让儿子紧跟着我,看我怎么走,他就跟着走。河水已经淹过膝盖,齐大腿了,还好后面没有再深的地方。我与儿子一路歪歪斜斜,总算没有摔倒。当然,如果摔倒,会不会被河水冲走,真难预料。等走完河面时,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过河了,也就不怕了。

看着儿子坐上一辆私人跑客运的长安面包车,他裤脚上的水仍在不停地往下流,我想,他也只能这样穿到重庆去换了。

已经过了假期一天了,我不能再等。我得冒雨去完成一件事。当然,这不是与我们这个土公路有关的事,也不是与我们吃水问题有关的事。这个与我关系大不了哪里去?我在家也就那么几天,好像一个过客!?其实,就是去说,也得不到应有的回声。我要去完成的是一件与写作有关的事。一个定点生活的写作项目,我选在了我的家乡,其目的是想写写家乡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

雨仍在不停地下。从屋旁的小路往上爬,已少有人走的路,已经看不到路,看到的只有杂草。看着打湿的裤脚,我只好放弃走近路,沿着土公路蜿蜒着向上。走到屋后坡时,回首看着自己这个有着时代沧桑感的村庄,内心里真有百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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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土公路是我二十来岁时村邻们集资出力修建的,自己也曾为它流了血汗,刚通车的那一天,村邻们高兴得忘记了修路时的辛酸。时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它还是以前的样子。不,比以前要沧桑多了。以前行走的人多,经过的车辆也频繁,有哪里出现问题,会有壮劳动力第一时间去修缮。现在上下左右的路都硬化了,尽管下面的人从我们这条土公路到镇里办事或赶场,比其它路要近三分之二左右,但还是少有人开车从这段土公路上去冒险。上面的人要到我们下面临近的诸多乡镇走亲访友或办事,走这条路要近三分之一二左右,路也要平缓一些,可他们让我们这一段土公路给打消了这个想法,谁都不敢开着车来轻易冒这个险。

这段土公路本就路窄弯急,被杂草一掩盖,就更显险要。一路向上,每走过一个地方,我就会想起,哪里是分给哪些人修建,哪里又是分给哪些人修建,不禁感叹有声。

其实,这段土公路并不长,也就大概三五里路的长度。但它上通下接,穿过五个社,一头通往镇里,一头可以通往开州县城。它与四周村邻的硬化公路相邻,与开州县城距离约30公里。就是这三五里路程,制约了回家与出行的人,也制约了留守在家的老人孩子们的出行与生活,不能和其他硬化了公路的留守老人孩子们的出行与生活同日而语。

我走上邻社早已硬化了多年的公路,从鞋子上解掉套在外面的塑料薄膜袋子,它早已破得面目全非。但它帮我达到了我预想的效果,鞋子没有完全打湿,也没有被污泥弄得太脏。抬头看看身边,不远处的公路边上居然设有一个大型塑料垃圾桶,我将破烂的塑料薄膜袋子放了进去。放眼望去,雨雾里的公路无声地向前延伸,公路两旁除了杂草,就没有其他作为点缀的垃圾。我不禁抬起头看向远山,看向一步之遥的土公路,或许这条土公路拉远了我们村庄与城市的距离,或者说拉远了与时代的距离。

我想我们村庄实在是拖了这个时代的后腿,应该自省。

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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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家简介:泥文,本名倪文财,重庆开州人。现居渝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曾获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多种奖项。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散见于数十种各级刊物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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