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
上一杯清茶
耐着性子
听着音乐
慢慢看我
不关心风花雪月
只关心烟火人生的文字
01
劳兴躺在床上,风在一个劲地吹,一个劲地拍打木板门窗,就像是一个夜归的人焦急着要进屋一样。有灰尘从屋顶不间断地往下掉,掉在屋里,掉在蚊帐上,而后透过帐子那细密而细小的孔往床上掉。掉在劳兴的脸上。劳兴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想动,就连伸手的想法也没有。或许是年纪老得习以为常了吧,面对一切的来临都爱理不理,也不急不躁。
他就这样睡着了,睡着了的劳兴感到有人在给他拉被子。使劲地拉,拉了一下没拉动又拉第二下,直到把他拉醒了,就像劳兴在劳勤小的时候给他拉被子一样。他想看看是谁在给他拉被子,他用力想睁开眼睛,可就是睁不开,眼皮好像被树脂油给粘住了。
睁不开眼睛劳兴就不睁了,但不表示他就看不到。在从门窗缝隙钻进来的一道闪电的光里,他隔着眼皮看到自己中年时的身影了,那么熟悉。但这肯定不是他自己,迷迷糊糊里他的意识是清晰的,是他的儿子劳勤。劳勤现在已是中年年纪了,劳勤长得与他太像了。他喊了一声,劳勤你回来了?可这声音就是发不出去,始终在自己的腹部和喉结里打转。这让他很着急,着急得手脚都跟着动了起来,抬起而后又落在床铺上,敲打出咚咚的声响。
劳勤,你拉啥子?我盖好了。你自己去睡要得不?
劳兴用尽所有力气继续呼喊,那声音像劈山倒海一样在他的体内奔涌,可就是穿不出嗓子和嘴,也穿不出皮肤去。他的嗓子和嘴在此时像安装了一道紧严密实的隔音门,他的皮肤在此时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声音的气流撞在上面而后又折回五脏六腑,回旋的声波撞过去又撞回来,轰轰隆隆地,让他感到要疯狂了。而劳勤还在给他拉被子,也不管劳兴因喊他喊不出而要疯狂了的样子。劳兴想看清劳勤的脸庞和眼睛,可怎么也看不清,劳勤的身子始终是模模糊糊的。模模糊糊的劳勤用看不清的眼神在看劳兴,拉一下被子看一下,他不停地拉不停地看,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将被子拉到哪里去。
突然一个惊雷从屋顶响起,轰隆隆直灌劳兴的头顶,劳兴醒了,被这惊雷给劈醒了。他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的额头,全是汗,瞬间意识又回到了刚才的梦里。他四周看了看,借着闪电模糊的光,黑漆漆的屋里,除了一些老旧的家具什么也没有。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他想起床,动了动,没能爬起来。劳兴继续试着动了动腿,动了动手,比先前要灵活点了。劳兴摸了摸身边空了15年的枕头,说,老伴,我最近的晚上老是做恶梦,梦见那些死去的亲人和邻居,你说我这是怎么啦?
劳兴边说边哼哼唧唧地坐了起来,就像生病了。其实他的哼哼唧唧不是病。他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哼哼唧唧的,走一步路如此,弯一下腰拿一点东西如此,挖一下地也是如此。这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不哼一下,自己就做不了事,走不了路一样。这种哼哼唧唧,又像是他自己与自己对话,可以缓解他的孤独与寂寞。
劳兴伸手去拉控制电灯的拉线开关,可电灯没有在那一声“啪”里亮起来。看来又停电了。劳兴摸摸身边空了15年的枕头,老伴已有15年不回答他了,不管他说与不说,问与不问,老伴都用一个空空的枕头面对他。打火机和煤油灯呢?他像是对他的老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自从这电灯安装上以后就没有多少日子正常使用过,大多数时候白天不停晚上停,上半夜不停下半夜停,所以他的煤油灯和打火机,都会在睡觉之前放在床头那个装谷子的四方柜子上。
他摸摸索索地将煤油灯点上,风从漆黑的门窗缝隙里吹了进来,将油灯的火苗吹得东倒一下西偏一下。他顺着床沿梭到地上,好半天才将拖鞋穿上。他颤颤巍巍地向屋角的那个尿桶走去,在经过儿子睡过的床时,他停了一下。这床摆放的位置一直没有变过,从儿子女儿长大后单独分开睡觉的时开始,就这样摆放着,一晃几十年了。屋顶的瓦添加更换了无数次,地面因雨天带进的泥让高度也增加了几公分,把床脚都掩住了,他也没有生出要动一动它们的心思。
劳兴滴滴答答了半天才小解完,回他睡的床时路过儿子睡过的床,他停了下来。看着儿子空荡荡的床,想起刚做过的梦,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劳勤,把铺盖盖好,别感冒了。喊着喊着,禁不住用手背去揉眼睛,口里说,老伴,你看嘛,渣渣又吹到眼睛里去了,来帮我看看。
儿子如果还在人世,自己的孙子们都该有二十来岁了吧,想到这里劳兴的眼泪就好似被渣渣卡得阀门大开了一样,哗哗地往下流。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看不开,一想到儿子,他就像一个小孩一样要哭。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鸣家简介:泥文,本名倪文财,重庆开州人。现居渝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曾获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多种奖项。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散见于数十种各级刊物和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