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0年是困难的一年、平凡的一年,也是伟大的一年、英雄的一年。中国人民战胜新冠疫情,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重庆史学界同仁甘于平凡,坚持做好自己的事情,深入科研,积极参与社会文化建设,取得了不小成绩。真是了不起!从今天开始,本公众号推出“2020庚子巡礼”栏目,逐一介绍2020年,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重庆市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研究会各会员单位和专家学者取得的成绩,也是向全体会员报告,向管理机关报告,向人民报告。今天推出第二篇是由著名影像策展人,重庆市渝中区政协常务副主席戴伶的文章:《以影像拾掇重庆来去之路:从十八梯走到朝天门》。
《再见十八梯》《你好化龙桥》《永远朝天门》以展览形式面世,以出版物方式留存,形成了《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纪实影像画册,获得2019第八届大理国际影会“金翅鸟最佳出版物提名奖”。《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历经十年的创作展呈中,我作为策展人和参与这个项目的史学家,艺术家、摄影师,以及所有观众都成为了重庆——这座城市日日向新向上历程的见证者。
我的职业生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重庆的“母城”——渝中区。作为一名渝中公职人员,近四十年来,我亲自参与和目睹了渝中区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和变化。2008年,我以十八梯危旧房改造指挥部指挥长的身份,主持了十八梯旧城区的拆迁工作。
十八梯在解放碑的较场口边缘,顺着陡峭的山坡,路全是用石板铺就的梯坎,这是重庆特有的景致。在没有修通上下城公路和电梯前,十八梯是旧时连接上下半城的一条纽带和必经之路,繁华一时。随着城市的更新发展,这里成为发展滞后区,与一街之隔的解放碑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八梯,几乎与重庆这座城市3000年的历史一样古老,承载了几多山城的往事与风情:在画家眼里是江边雾里若隐若现的吊脚楼;在诗人眼里是窄窄的雨巷里撑着鹅黄油纸伞的姑娘;在建筑学者眼里是保存着古老川东民居特色的建筑片段;在史学家眼里那是城市历史进程的年轮;当然也是摄影家们摄取重庆老城符号的取景之地。当年我走进这片棚户区时,目睹的状况是:十几口人挤在几十平米的老房子里,漆黑的房间、肆意的污水、逼仄的通道,甚至走很远才有一个公共厕所。
当十八梯外的人穷尽一切美好词汇描述这个十八梯的时候,十八梯不浪漫,不潇洒。为了让“围城”外更多的人看到真实的十八梯和十八梯人真正的生活状态,我们联合当时的《重庆时报》,策划了“十八梯人的十八个梦想”新闻访谈。给老百姓发声的机会。其实居住在十八梯里面的老百姓的愿望很简单:老人们希望“能遮风避雨、结构稳固,再有个厕所就够了”;巡防队员们希望“尽快拆迁改造,因为改造后的十八梯,会很轻松、很安全、很舒服”;孩子们希望“有一间宽敞、安静的屋子”……
十八梯启动改造的那段时间天气很热,指挥部在十八梯临时搭建的一个棚子里。有一天,棚子外走进来了位背着照相机的摄影师。我出于礼貌,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并请他坐下乘会凉。“哎,好可惜!”还没聊天,这位摄影师自己感叹了一句。但紧接着,这位摄影师话锋一转,“改造最好,这里面住的人确实也好可怜!”
一句“好可惜”,一句“好可怜”,触动了我也,是否有一种方式,能让十八梯不再在“可惜”与“可怜”中挣扎。我们要倾听艺术的叹息,也要关注现实的需求。拆掉砖瓦不是背叛,而是新生。我们可以做的,是用一束光影,一段影像,连接拆与留,历史与未来。摄影不应当仅仅为了美,还可以见证了历史。在使命感的驱动下,一场关于十八梯的摄影展开始筹备。
自2009年十八梯启动危旧房改造工作民意调查以来,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对于这个承载了重庆历史文化精神符号的地域,已经刻意在强调相关历史资料的整理收集工作。政府和民间也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老旧居民区的生活条件必须改善,但是历史文化也一定得倾力保留。
2011年,重庆青年摄影师王远凌凭借在政府支持完成的一组反映十八梯居民生活的作品《十八梯》,获得了当年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的年度大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以影像记录十八梯文化历史的形式得到认可和支持。随后的几年,十八梯这个承载了老重庆浓厚民俗色彩的区域被全世界所聚焦,一个危旧房改造区域竟然一度成为热门旅游目的地,其在网络上的热度甚至超过了朝天门和解放碑。这个项目在指挥部运作期间得到许多专业摄影和摄影爱好者的支持,熙攘的节假日,静寂的凌晨夜晚,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能看摄影师的身影,也有无数的市民、本地摄影师提供家庭影像、历史记录,甚至有傅拥军、杨文洁等外地摄影师提供影像资料。
2015年9月1日,为期15天的《再见十八梯》展览在重庆美术馆开展。这场展览发生在十八梯搬迁工作基本完成的基础上,初衷是指向7000户迁出十八梯的老重庆居民,他们是城市更新发展的牺牲者和贡献者,感念他们的支持和贡献,回望也好,致敬也罢,抑或是一场充满仪式感的告别。来自何智亚、秦文、蒋良、刘谨成、晋毅、王远凌、马力等摄影师的600余张艺术作品和历史影像,从不同侧面讲述了十八梯的前世今生,100张居民迁入新居的照片也是政府工作的梳理展示。最终,超过10万人走进了重庆美术馆,全国超过100家媒体自发介入报道,自媒体和新媒体形成了超过100万的转载量,这也为后来“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这场因弥补遗憾、感念贡献而起的展览,却不经意间拼接、拾掇了那些原本代表重庆民俗文化底色的一地鸡毛,道出了再也不见的老重庆市井气息,唤起了老重庆人的记忆、新重庆人的探寻,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旧时风貌的消失有遗憾却系历史必然,艺术风情不可能凌驾于生活所需之上。但是,城市更新发展也催促着我们把那些被及时捡起的老城历史碎片,尽快地悉数在新的十八梯再现。实物的破损和残缺,并不影响其承载的特有人文内涵、记录的鲜活城市记忆,所以引发着一代又一代人情感的共鸣、认同和依附。
如果说《再见十八梯》呈现了散落在民间的重庆民俗文化的集体记忆,是对历史和人的尊重,也是对未来的参考和推演,那么《你好化龙桥》展览则是一次具象的比对,从“工厂”这种如火如荼的集体主义生产生活状态,到“重庆天地”为代表的新商业载体下的生产生活方式,至此,“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的规划渐渐形成。《你好化龙桥》策展组委会团队走访了曾经的化龙桥工厂集群仍健在的和已经消失在公众视线的50余家厂矿,收集了2000余张工厂历史影像,把曾经的集体主义生活拉回了现代的公众视线中。带有那个年代严谨作风特色的工业档案,代表上世纪庞大工人阶级集体记忆的影像,被一一挖掘出来,在新商业载体的强烙印之下,这些珍贵的历史信息和文化符号非但没有加速丢失,反而成为城市名片被带上了国际舞台。
2016年12月,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再次《你好化龙桥》展览整台搬到了广东连州市,超过10家欧美媒体对展览进行了报道。组委会在展览结束后整理推出的十八梯和化龙桥的画册广受关注,出版商们也相继发来邀请,当时因“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还没有完结,为保证最终效果统一暂缓了出版。
《永远朝天门》展览的开幕时间是2017年3月14日,适逢全国人大审议通过重庆直辖议案20周年,这是对20周年的一次献礼。朝天门影展作为城市三部曲的总论性、结语性的展览,是一个严肃、庄重地站在十八梯和化龙桥的理论肩膀之上的文献展览。
同样是改造区域,但朝天门之于重庆,其地位、区位以及在国内国际的影响力远超十八梯和化龙桥,如今的朝天门的改造更是继1998年刚刚直辖后那次改造的再一次提档升级。朝天门在全世界范围内留存的相关史料可以追溯到世界多个角落,有影像记录的时间可以追溯至上上个世纪。
《永远朝天门》展览筹备组委会邀请到20多位重庆前领导和专家学者作为展览顾问团,涵盖曾经的一方父母官、建设决策者和内容输出者。宏观上,我们再回顾了十八梯的重庆味道,化龙桥的工业命脉之后,最终以此次展览探究重庆这个立于水码头之上的城市的来去之路。微观上,以大小人物、政治、历史、经济方面的影像,全方位地展示历史内容。我们联系了多家国际影像机构、大型图片网站,以及重庆存有历史档案的机构,几十年记录重庆交通历史的摄影师程良建和记录城市变迁摄影师彭世良,国内著名摄影师严明、张克纯等,收集到1870年至今的重庆影像资料,并邀请Julien Hazemann、陈卓等国内外著名摄影师到重庆进行实地拍摄,最终以1500幅照片、艺术作品和视频资料构架起展览的6个篇章,涵盖清末重庆的开阜史,辛亥革命期间的重庆纪事,抗战时的陪都景象,解放后重庆官方和民间的史料,重庆直辖的弄潮面貌,以及朝天门码头体系中的经济文化部分。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周勇会长亲自为展览作《序》并题写了六个篇章的篇目。
渝中是重庆的“母城”,十八梯、化龙桥、朝天门是母城城市改造的三大区域。我们抓住了这个时代的契机,通过三场展览回望过去的这100年,用时间和空间的逻辑把城市切片链接起来,用影像的方式再现了母城渝中的城市形态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关键几步——《再见 十八梯》侧重呈现摄影师作品的影像记录与表达,《你好 化龙桥》是对工厂档案影像的重新解读,而《永远 朝天门》则聚焦于用影像对城市历史宏大叙事的重构。它们共同记录了城市发展历程,也为后人留下了蕴涵其中的人文痕迹。
要感谢每一位怀揣诚畏之心看完这些展览和出版物的人们,诸位的阅览其实已然亲手接过了城市文化遗产的再生或传承,这本是“重庆母城发展三部曲”的全部意义。
作者:戴伶,重庆市地方史研究会、重庆市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影像策展人,现任重庆市渝中区政协常务副主席。
图/刘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