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2年3月16日到30日，重庆歌舞团舞剧《绝对考验》将于重庆大剧院上演。该剧在2021年8月2日就已经完成创排，重庆市文化和旅游研究院组织青年评论者观摩了当时的彩排演出，并写作系列评论文章。而今，《绝对考验》经过修改打磨，终于要和观众们正式见面。在此刻，我们发出这些评论文章，向重庆观众们隆重推出这个优秀的本土作品，也希望评论家们的讨论，能为这个作品的进一步提升奉献智慧。

《绝对考验》：革命者的心灵之舞

吕霖枫

舞剧《绝对考验》可谓是一部革命者的心灵之舞，该剧以革命者的心理活动为叙事线索，独辟蹊径展现了地下工作者的内心困境，诠释了革命者的奉献精神、牺牲精神。《绝对考验》以革命烈士张露萍为原型，从个体的、生命的、女性的角度切入，突破了革命英雄的类型叙事，流露出强烈的女性关怀、生命关注、普世价值，是近几年重庆舞台艺术一次不可多得的创新和尝试。

创新叙事策略，挖掘人物内心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革命历史题材舞台艺术创作成为一股热潮，讴歌革命英雄成为创作的主题。其中，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艺术作品，尤其是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成为一种“舞剧现象”，但一些舞台艺术作品也存在叙事类型化、同质化，角色形象单一化、刻板化的现象。一些剧目缺乏对历史的深刻理解，缺乏对人物的深刻挖掘，在剧作结构上缺乏反复打磨，反而套用、借用经典的人物形象、剧作模式、作品主题，忽略了当代观众审美，从而导致作品主题空洞乏味，人物形象单一，艺术审美滞后等一些问题。

而舞剧《绝对考验》追求艺术创新，在叙事角度上比较新颖，从革命英雄的内心着手，挖掘人物的心理变化，从革命群体走向革命个体，关注革命者的个体生命和心路历程。舞剧开篇，一段典型的陕北腰鼓昭示着如火如荼的革命建设，用群舞展示了革命群体的团结友爱。随之，场面一转进入了张露萍的个人生活。她将要面对的是离开延安，转战重庆，化身为一名地下工作者，离开丈夫和孩子，离开集体，孤身一人接受残酷的革命考验。编创者用一个干净利索的激励事件，直接进入个体生命和宏大历史的对峙当中，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其次，编创者们从历史的樊笼中跳脱出来，没有把大量的笔墨描写张露萍如何打入国民党内部这样的历史细节，转而用舞台时空表现张露萍如何转变为一个地下工作者的心理过程。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旗袍、高跟鞋、口红，是她必须学会的伪装，张露萍从延安的朴素生活，必须要过渡到重庆的都市生活，她内心经历了怀疑、拒绝到接受的心理过程。舞台上，演员用肢体动作展现了张露萍的内心挣扎，用不同的演员剪影，昭示了张露萍精神蝶变。

其后，张露萍在传递消息中被国民党特务发觉，随之展开了敌我双方的斗争。正是，张露萍的精神蝶变给她的深入敌穴，勇于斗争注入了精神力量和戏剧动力。从这一点上来看，该剧在叙事上找到了人物动作的合理性和源动力，使人物甘于奉献，勇于牺牲的精神找到了心理依托。同时，人物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人物在剧中有了成长过程和人物弧线，这是难能可贵的。反之，革命英雄缺乏性格变化，没有对革命进行精神审视和成长，那么“革命”就会变得空洞。

剧中，张露萍被捕后，身着旗袍，一副贵妇人的形象，导致狱友们排斥她，不理解她，但最终看到张露萍对革命的坚贞，尔后接受她。这个段落同样具有创新性，编创者摒弃了特务们老虎凳、辣椒水、皮鞭的严刑拷打，革命者宁死不屈守口如瓶的类型叙事，再一次转入张露萍的内心描写，尤其是张露萍和丈夫之间的双人舞，用空间蒙太奇的手法，展现了张露萍如何面对丈夫的心理活动，如果她牺牲之后，她这样一幅贵妇人的形象，她的灵魂如何再与丈夫相见？丈夫会不会理解自己？这段舞蹈把这样一个心理活动描写地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尊重历史事实，挣脱历史樊笼

如何处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关系，一直是革命历史题材剧争议的焦点。一味追求历史真实，剧作就会受到束缚，寸步不前；一味追求艺术真实，作品将走向历史虚无。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不可能存在绝对的、量化的标准，只有依靠编创者对于历史和艺术的拿捏。

舞剧《绝对考验》在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上处理的相当不错，它摆脱了历史的窠臼，不精雕细琢历史的真实，而又超越历史，从人的深层思想去把握历史、审视历史、解读历史，突出了人物在历史洪流中的主体作用。

其次，该剧又是十分尊重历史的，它没有杜撰张露萍的真实历史，摒弃了传奇式的写作方法，依托史实，挖掘历史，剧中每一个小细节都是有据可循的。剧中张露萍离别丈夫和孩子，远赴重庆参加地下革命工作，这一桥段和历史真实有一定的出入，历史真实故事中张露萍的抉择可能更为残忍，从今天的审美视角来看，或许不太可能被今天的年轻观众所接受。所以，编创者对这一桥段进行了小小地改动，让其更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习惯，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价值。

如何从纷繁复杂的历史真实中选取有效的材料结构作品，如何筛选材料以图符合舞剧的艺术形式，这是一个难题。张露萍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身份转变多，地点转变多。从时间上看，张露萍接受任务到牺牲，前后长达六年时间，时间跨度长；从空间上看，她从延安到重庆，再到被捕，转入息烽集中营，空间跨度较大；从身份转变上看，她从延安的革命者转变为地下工作者再到囚犯，身份转变多。

编创者们隐去了张露萍在国民党军统秘密传递情报，采用直接进入敌我双方的斗争。用“传递情报——被怀疑——欲擒故纵——跟踪”这样一条线索，来贯穿敌我斗争，这样做就比较符合舞剧的动作性，符合舞剧的表现形式，体现出舞剧的特点来。相反，若是采用“应聘——进入军统——发现情报——秘密传递——被怀疑”这样一条线索，那故事就非常拖沓，而且一旦张露萍坐下来发电报，那么舞剧的动作性就会受到限制。

该剧是符合历史的，也是超越历史的，把历史用舞蹈演绎出来，用舞蹈演绎个体命运，实现了个人命运和历史洪流的结合。

推敲故事脉络，打磨艺术精品

一部艺术精品需要编创者们不断地打磨，反复推敲才能创造出来，凡是应景之作，匆匆上马，演完就过，也绝对不会成为艺术精品，不能把艺术作品中社会教化和艺术追求对立起来看，更不能以此作为借口，为艺术无能开脱。

文艺精品要求文艺创作者，要反复打磨，仔细推敲。舞剧《绝对考验》是有艺术精品的底子的，该剧立意新颖、舞蹈优美、舞美精良，具有多元丰富的现代审美元素，但笔者认为剧中还存在一些问题，需要精打细磨。我是一个舞剧的外行，仅从普通观众角度出发，谈谈个人所发现的问题。

一部舞剧，在叙事上不能表现复杂的故事，这是舞剧本体的限制。舞剧叙事要求是单一的、纯粹的，否则就无法说清楚。该剧在叙事上，稍显复杂，尤其是张露萍在重庆和敌特斗争的段落中，剧情复杂，人物较多，琐碎情节较多，在观看过程中，无法完全明白剧情。笔者认为，这个段落中应该去除不必要的支线，让叙事回到张露萍的精神世界中，而不是过于追求外在的矛盾冲突，追求地方文化元素的表达，让故事回到主线上，保证叙事的完整性和延续性。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笔者明白作品对于编创者而言，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更愿意做加法，不愿意做减法。但是，艺术精品必是干净利索的，必是紧扣主题的，离主题表达、人物塑造、叙事推进较远的情节，应当仔细琢磨，反复推敲，把这些情节转化到叙事的主干道上来，否则就必须学会做减法。

舞台艺术和电影电视有着重要的区别，电影电视可以有特写镜头，舞台艺术只能看到全景。在道具上，电影电视可以用一个特写交代，而舞台艺术就做不到，所以要求舞台艺术的道具必须可识别，尤其是在叙事上承担重要作用的道具。剧中，当张露萍被捕后，狱友排斥张露萍用一个道具来推进叙事，但是这个道具却无法充分识别，这就有可能引起观众的解读错误。同时，道具具有表明身份，揭示人物关系，深化主题思想，塑造人物形象等等诸多作用，而剧中的关键道具的叙事功能比较单一，可识别性较差，笔者建议进一步打磨，增强道具的功能性、可识别性。

舞剧应当探索多元化的叙事方式。该剧坚持了舞剧以舞的本体属性，以舞为主，适当加入了影像、字幕、音乐、台词等辅助叙事，但笔者认为忽略了音效的叙事作用。

影像、字幕、台词和舞剧有一定的冲突性，当影像、台词、字幕呈现于舞台，舞蹈的表现力就会受到冲击。舞蹈是抽象的，影像、台词、字幕是具象的，它们比舞蹈更容易被接受和理解。所以，一旦影像、台词、字幕出现，舞蹈就会退居二线。但是，音效、音乐和舞剧本体结合在一起就不会违和，因为这些媒介都是抽象的，不存在主次性、冲突性。剧中应该加入声音效果，当舞蹈无法完成叙事的时候，用声音效果去推进故事，弥补舞蹈的不足，这需要编创者的苦心经营，探索创新。

总而言之，舞剧《绝对考验》是重庆舞台艺术不可多得的一部好剧，体现了重庆歌舞团追求创新、敢想敢做、精益求精的艺术品格和艺术追求，该剧在叙事细节上精打细磨，一定会让舞剧《绝对考验》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