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口内迁与西南大后方社会现代化
抗战时期的人口内迁,还促进了西南地区当地民众地方观念的更新。东部沿海地区的大量知识分子、学生、政府官员、技术工人迁入西南大后方,他们不仅带来了技术、资金,更重要的是带来了先进的观念。社会学家陈达调查云南昆明附近地区后说:“今日的云南人,不像抗战以前那样闭关自守。他们吸取徙民的长处以改变动荡中的社会生活,放弃其传统的农村社会传统,跟我国别的地方一样。由于交通的往还,接触的结果,使徙民与本地人之间彼此协调谅解,产生新的社会经济环境。”[36]大量沿海人口的内迁不仅淡化了西南地区当地人的地域观念,开阔了彼此的视野,而且促进了内地人们风俗的变化。正如社会学家孙本文所说:“抗战期间,生活上一切因陋就简,可以省却许多平时的繁文缛节,我国社会上不少风俗礼仪或可因此而得合理化与简单化的机会。”[37]抗战时期西南地区民众生活习俗的变化主要表现在衣食住行方面。
抗战爆发前,西南各地因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对于京沪流行的新装很少接触,其服饰主要是清代服饰。四川各地战前还沿袭以白布缠头的打扮,抗战爆发后,这种习惯打扮还普遍存在,“川人无论男女,喜头缠白布……中下阶级男子,十九赤脚草履。在寒冬时,上衣长袍,下赤双足,招摇过市,无以为怪者。”[38]抗战时期,外来移民(尤其是“下江人”)带来了新的服饰装扮,既新潮又时尚,因此,大后方民众在服饰打扮上纷纷仿效。在重庆,“从下面逃来的摩登太太和摩登小姐一多,无形中就把这都会的‘水准’普遍化了起来。加之春天到了,风和日暖,时装宜人,马路上艳丽的点缀颇不少。”[39]在昆明,战前的男子习惯戴瓜皮小帽,在室内也戴。抗战爆发后,毡帽逐渐流行起来[40]。此外,各种时髦妆扮也不时在大后方各城市的街头涌现。在贵阳,“摩登的女郎。还是为绸缎店增加生意,涂脂抹粉,衣饰入时,挟着洋装的男友,或是握着手杖的绅士,懒洋洋地走在街边,左顾右盼,离开商店,走进电影院。”[41]
由于大量内迁人口的涌入,西南地区民众的饮食习俗也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在战时的重庆,由于各地难民们纷纷涌入,“四川的餐馆不能满足要求,于是,标明自己特色的各类饭馆跟随着难民们从沿海地区来到这里。在草草搭成的肮脏的棚子里,你可以买到福建海味、广东糕点、湖南辣子鸡、北京烤鸭。到战争的中期,奢侈品逐渐增多了。只要有钱,就可以在重庆吃到只有北京皇宫里才有的名贵食品。”[42]在贵阳,“使我大为惊异的,是这西南山城里,苏浙沪气味之浓厚……你可以看到有不少饭店以‘苏州’或‘上海’标明它的特性,有一家,‘综合性’的莱馆门前广告脾上还大书特书‘扬州美肴’,一家点心店是清一色的‘上海跑堂’,专卖‘挂粉汤团’,‘绉纱混沌’,以及‘重糖猪油年糕’。而在重庆屡见之‘乐露春’,则在贵阳也赫然存在。”[43]不仅大后方的民众可以有机会尝东部地区的美味佳肴,而且他们的饮食习惯也开始变化。在昆明,当地居民原来是一日两餐,战时由于与移民相处,便逐渐改用每日三餐,更合乎卫生习惯[44]。
与服饰、饮食相比,抗战时期西南大后方民众在住房和交通上的变化相对要小一些。抗战以前,西南的房屋仍旧多为土木结构的土木瓦房,西北地区民众居住窑洞,在以重庆为中心的川东一带的山区更盛行吊脚楼。抗战时期随着人口的西迁以及城市经济的发展,城市面貌焕然一新。在贵阳,“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是十字衔及中华路一带。大街上的房屋,许多是骑楼,如香港及汕头各地所见的,下雨时,不带雨伞,行走很便利。在一般的市房中,也夹杂着五六层的大楼,路上的行人是很拥挤的,尤其是夜晚,街上电灯通明的时候,游人更是热闹。”[45]昆明在战前的主要交通道路为泥路及石灰路,抗战后市容大有改观,不仅道路渐渐改成了洋灰沙路,而且现代式的大厦建筑,无论银行或电影院,都是装修入时[46]。战时陪都重庆城市不断修建新式建筑,城市景观开始发生改变,“她正和香港一样,纤回的马路和高矗的洋房,都是建筑在山顶上的,只是富丽堂皇不及香港罢了……重庆真是一个大上海的缩影。除了没有洋鬼子的租界外,这里几乎应有尽有。不曾到过的人总以为她是内地落伍的不堪想象的一个城市,但实情一经他眼帘之后,他就要疑心他是置身于繁华的上海了!”[47]在交通方面,抗战以前,西南大地区城市的交通设施相对落后,主要交通工具有四川的滑竿、人力车、板车、马车等。重庆作为战时陪都,交通不便,这给旅居重庆的著名作家张恨水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感慨道:“居渝八年,最苦为行路一事。”[48]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在大后方大力发展交通运输业,大后方落后的交通面貌有所改变。在公路运输方面,贵阳在1936年仅有注册商用汽车99辆参与客货运输,抗战爆发后,战事运输繁忙,商用车数骤增至千余辆,至1943年底,贵阳一地登记商车达1195辆,1940年至1945年间,贵州实有商车总数约1500辆[49]。在四川,抗战开始后,1940年,四川公路局开办成都至广元、成都至乐山长途客运班车。1941年,开办川康及川滇东路两干线长途客运业务。1943年至1945年上半年,仅四川公路局各种车辆最多达318辆[50]。不仅公路运输迅速发展,内河航运和航空运输也发展迅速。在内河航运方面,仅四川一省在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轮船航线就发展到28条,投入运输的客货班轮90艘左右[51]。在航空运输方面,到1945年止,西南已有航线长20130公里,修建军民用机场18个,中航、央航(欧亚)两航空公司共有各类运输机77架,每月运载能力在万吨以上[52]。交通运输工具和运输线路的增多,为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方便,人们以步代行传统出行的生活方式逐渐开始变为以车代步。
四、结语
抗战时期是西南地区现代史上现代化速度最快的时期,西南地区的经济、文化教育、社会都比战前有很大发展,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人口内迁的推动作用。沿海大量人口的内迁,为西部地区经济、教育和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因此,人口内迁是抗战时期西南地区现代化加速的主要动力因素。不过,由于抗战时期人口内迁是由战争引起的,因此战争一结束,大量内迁人口纷纷迁回原地,使得西南地区现代化的动力因素被大大削弱,现代化速度明显放缓,这对西南地区的经济、教育和社会发展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在云南昆明,抗战结束后,西南联合大学迁回原地,一时繁荣的昆明高等教育呈现衰败景象。这说明在西部地区的现代化进程中,外力推动的现代化具有短暂性。西部地区要实现真正的现代化,外力固然重要,但真正最重要的还是靠西部地区自身内在集聚的动力因素,它的作用也最持久。战时西部地区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从侧面进一步印证了西部作为中国欠发达地区,在现代化进程中,其现代化启动的时间比东部经济发达地区晚,动力因素来自于外部,战时西部地区的现代化类型属于中国的“后发外生型”[53]现代化。
参考文献:
[36][40][44][46]陈达:《现代中国人口》,廖宝昀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94、46、101、100、99、102、96、96、46页
[37]孙本文:《现代中国社会问题》(第二册),商务印书馆,1943年,第261页
[38]张恨水:《重庆旅感录》,《旅行杂志》1939年第13卷第1号,第52页
[39][47]沧一:《重庆现状》,《宇宙风》1938年第69期,第153、152~153页
[41][45]沙鸥:《贵阳一瞥》,载《浪迹滇黔桂》,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197、195~196页
[42](美)西奥多·怀特安娜·雅各布:《风暴遍中国》,王健康 康元非译,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第6~7页
[43]茅盾:《如是我见我闻》,载《浪迹滇黔桂》,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211页
[48]张恨水:《山城回忆录》,载《张恨水说重庆》,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4页
[49]贵州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贵州省志·交通志》,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14页
[50]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四川省志·交通志》(上册),四川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329页
[51]王绍荃:《四川内河航运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2页
[52]周天豹 凌承学:《抗日战争时期的西南经济发展概述》,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226~227页
[53]孙立平:《传统与变迁———国外现代化与中国现代化问题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