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茵/图
这是一座山城,她居住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山顶上,每日做着相同的梦。
她从梦里醒来。她睡眼惺忪地站在晓风轻拂的山巅,被朦胧缥缈的薄雾卷入另一个梦境,俯瞰着喧嚣虚无的尘世。
白日,细长如带、层叠盘旋的公路上车水马龙,人们驾驭着织布机梭子般的各色车辆不断涌入,穿梭于永无尽头、迂回曲折的城市肠道里;夜晚,万家灯火亦如繁星闪烁,灯红酒绿,喧嚣如昼,却无法照明世间黑暗旮旯,塞填不满奔忙之人的寂寥虚空。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她知道,山下,繁星中有一点如豆星光,是属于他和她的一盏,那是浩瀚海洋之中的一粒砂砾,微若尘埃,却给予她生命里所有的情爱与温暖。
两年前,她被他送到这座大理石筑造、松柏翠竹环绕、暗红色的石门上雕着一对儿腾云之凤的石头房子里。房子不大却精致,花了他很大一笔积蓄。
屋外有一方落满松枝的青色小石桌,桌上立着一个注满雨水的陶瓷仿古瓶。他知道她极爱雅洁芬芳的花儿,定期请人送了来。
此时,瓶里插着一捧洁白的茉莉花儿,茉莉花儿在那里默默地诉说心语:“你是我的生命。”①
一缕缕清香痛彻地穿透她的骨髓,她窗台上的茉莉是不是也结起了花蕾?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范伟/图
凌晨,风在林间挪动轻柔的脚步,风所行之处,卷起一团白雾,卷起几片金叶,击落几枚松果。松果来敲她的屋顶,也敲醒了她。风,又卷起松针,沙沙地将她屋外弯弯曲曲的小径又铺厚了一层。
这里潮湿又温暖,雨后,松林里时常冒出黑色的白色的绿色的红色的蘑菇,每朵蘑菇都撑着圆润光滑的伞探头探脑,以为可阻挡枯叶外阳光的温度。然而,没几个时辰这暖阳便把撑伞的蘑菇晒得缩帽萎杆,小命呜呼。
一声遥远的公鸡啼叫翻山越岭来到林间,一道光渐渐白了起来,这是白昼之神从树丛之中慵懒缓慢地行来。疲惫不堪的黑夜之神撤离。
白昼之神归位后,丛林中开始喧闹起来,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哼着小曲,有人长长叹气,有人哀哀低泣……
丛林深居,寒凉如水。她伸了一个懒腰,用羸弱的手指摸了摸身旁空着的床。床和她的身子一样,冰凉。
“等着我。”她记得他对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那个挚爱她的男人,要让她等多久呢?
她在这里周而复始地等待,醒了,睡了。醒了,睡了。她和四邻从不往来,也毫无兴趣窃听周遭的私语,她心里只牵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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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人带着水果和香花来看望她,也捎来零星几句关于他的消息,他却始终未来。她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
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在师范学校毕业庆典上,他窥见了她。
她穿着一袭纯白真丝长裙,两道柳眉弯月牙,双眸黝黑澈如水,樱唇轻启娇声啼,面若桃李醉丹霞,姿态婀娜亭亭立……
他惊叹仙姿,呆若木鸡。她乃大家闺秀,他乃贫寒教师,青年才俊,满腹经纶,他唯有用一颗真诚的心和一万句真挚热烈的诗句,攻破情窦初开的她心里筑起的柔软堡垒。她奋力抗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亲事,四处躲藏,以死相逼,随他私奔。
“我不会让你受苦,你是我的生命。”他抚摸着她光洁的面颊,他用他的一生努力兑现着成婚之夜的承诺……
此刻,那条纯白真丝长裙贴在她的肌肤上,如他轻柔的抚摸。回忆,将她苍白的肌肤浅浅地浸红,额上的银丝也染上了几缕淡淡的黝黑。
思绪万千。一缕刺眼的白光从她眼前的枝丫钻出,一声长长的鸟鸣由远及近,一只毛羽洁白的白鹤,眨眼间已飞至她眼前,在她的屋顶盘旋。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葡萄/图
白鹤是不是他的信使?
白鹤已飞到屋门外,在她的头顶盘旋,低声呼唤……
白鹤是他的信使!
白鹤飞于她的面前,停下,来回踱步,待她尾随,再往前飞去。
白鹤在前一步一停,她颤颤巍巍地拄着一个龙头木拐,一步步蹒跚地向山下挪去。
一鹤一人,一前一后,被林间的白雾裹入幻梦仙境……
走着走着,她的肌肤浸润了林间一滴滴纯露,干瘪处的皱褶渐渐消失。白鹤抖落一片飞羽,于她的发髻上,她的步履轻盈起来,她一甩手扔掉了龙头木拐,疾走、小跑、快跑、狂奔……她飞入红尘……
她跃过歌乐山、嘉陵江、七星岗……到了,到了。
她飞抵那扇紧闭着的大门,轻轻叩着房门。
无人回应。
“邦邦邦”……
“邦邦邦”……
她焦虑万分。
“谁呀……”熟悉的声音震得她浑身颤抖。
门亲昵地“咿咿呀呀”地唱着欢迎曲。
她被一团白雾裹着飘入屋内,他迟疑着锁上门。
她激动不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浑身上下遍布盛满了幽深思念的沟壑,腰被沉重的痛楚压成了弯弓。他的头顶中央添了一块大黑斑,斑上残留着稀疏的几株枯草银丝,大黑斑又四分五裂成无以计数的小黑斑爬满他的四肢和面颊。他的牙全弄丢了,嘴瘪了,嘴角被绵长的哀伤扯着下垂,白胡子上挂着几块食物的残渣。
他面前的餐桌上,摆放着他和她最爱的小笼包子和青菜粥,一小碟榨菜,一块腐乳。还有一副空碗筷。
她柔肠百转,牵着他青筋凸起的手,他被白雾笼罩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布满白雾的双眼,炯炯地闪着晶莹的光。
“我是不是在做梦?”他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他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将空空如也的手在虚空里握紧了些。
家里,如她在时一般,一切陈设丝毫未变。钢琴上,摆放着她青春时代的倩影。沙发上方是全家福,两间卧室,一间床头挂着新婚婚纱照,一间床头挂着金婚婚纱照;他拥着她,甜蜜的笑溢满了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双人床上,依旧留着她的枕头,枕上卧着她的一件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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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步步踏着家里的方寸之间携手前行,行走的是那样地缓慢啊……他们就这样缓缓地行走着,走过了相依相伴的七十余年……他已如喘息不止的老骆驼“呼哧呼哧”地无比艰难。
他们缓缓地往露台行去,露台上的花儿,都是她亲手栽种的。她喜欢花的香气,月季、金桂、米兰、栀子、白兰……在她的精心伺弄下,一年四季散发着各自的芬芳,如今它们都枯萎了叶子,苟延残喘。唯有一盆她最爱的茉莉无精打采地结着小小的洁白蓓蕾,每一枚叶片上都沾着露珠,存留着她指尖爱抚过的痕迹。
她的泪滴落在茉莉的花蕾上,刹那间,满盆花儿绽放了,清新的异香扑鼻!
此刻,他嗅到了浓郁的芬芳,他的目光盯着绽放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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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做梦。”终于,他看见她了。他苍老热烈的嗓音将,眼前的白雾凝结了,凝结成一个窈窕的人形。她婷婷袅袅地立在他的眼前。
“我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啊……”他凄楚地无奈地深情地满含热泪地笑了,哆哆嗦嗦地伸出皱皮裹枯枝的双臂,望着凝结的白雾,紧紧地、深情地拥抱。
他的热泪,他热切的爱融化了她……
他尚在神魂颠倒之中,只间一道白光一闪,白雾中飞出一只白鹤,张开巨大的羽翼,俯下身来。
她泪如雨下,肝肠寸断地驾鹤归去。
“等着我……”他对着空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呼喊!
顷刻间,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一声绵长的叹息中,她返回松鹤陵园,钻进厚厚的枯叶被褥,躺进空着一半的大理石双人墓穴。
她哀伤而又甜蜜地知道她只是他梦中的幻影,她继续等待……
康沛南/图
鸣家简介:郭琳(葡萄郭琳 ID:putaogl),笔名“葡萄”,法名“正琳”,作家,小说家,民盟盟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度重庆市全民阅读推广大使,重庆福彩公益文化传播使者,荣获第四届中国残疾人事业好新闻二等奖,并多次荣获全国青年报刊好新闻奖、重庆新闻奖。著有长篇小说《闺蜜》,参与写作《许世虎当代绘画艺术范本系列丛书》《嘿,重庆小面》《刘嵩|川剧少年初长成》,完成中篇小说《老宅》《猫》。担任重庆领养流浪动物代言人、志愿者,曾担任超女重庆区评委、中国好声音重庆区评委、重庆时尚小姐大赛、星光大道重庆赛区等活动评委、重庆青年球迷协会副会长、重庆市儿童救助基金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