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武士》一部辨识度极高的巴渝风格影片，由英籍重庆人虹影根据自己的同名小说改编并执导的，以她的视角，回溯上个世纪76-96年间重庆的社会变迁。该片参加了一系列电影节，于2023年入围金鸡奖国产优秀影片展映，又获好莱坞下一代独立电影奖最佳剧本奖，美国全球电影竞赛“杰出成就奖”等奖项。影片表层叙事讲述的是一个懵懂少年的初恋情怀，以及对故乡的眷恋。深层叙事则讲述了改革开放初期，重庆在商业文明的激荡下，整个社会被时代裹挟着前进的轶事。

12岁少年窦小明因一次意外受伤住院，得到漂亮护士姐姐秦佳慧的悉心照顾，从此情窦初开。而佳慧由于家庭成分问题遭人欺负，嫁给了当地的混混头子钢哥，但钢哥对她经常家暴和背叛，并不珍惜。小明得知此事后，发誓要做佳慧的月光武士保护她。随着秦父突然离世，日本母亲来信，佳慧去了日本定居。10年后，早已成家的小明和重回故乡的佳慧相认，和钢哥再起矛盾。佳慧离开故乡回了日本，小明面对妻子苏滟，茫然无措。

影片中的佳慧不得不使人联想到《西西里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作为教授的秦父被划为右派，佳慧也随着父亲遭遇了种种不公。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佳慧遭遇了时代的磨难和钢哥对她的羞辱打击。但佳慧比玛莲娜要幸运得多，少年雷纳多并未成为玛莲娜的月光武士，而少年小明却勇敢站出来维护佳慧，成为小镇唯一敢挑战钢哥的人物。玛莲娜遭受的西西里小市民的恶意攻击和侮辱，佳慧除了被体制边缘化和钢哥的家暴，小镇居民对她却是爱护有加。玛莲娜最终委屈容忍和西西里达成了和解，而佳慧却出走日本，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投奔了现代文明。如果说西西里故事展现了玛莲娜被侮辱、委屈到抗争、出走、回归的自觉性，佳慧则始终作为男性争取的价值砝码而存在，全片除了隐忍，几乎看不到佳慧的反动作。钢哥作为传统野蛮的一极，虽然占有了佳慧，但始终因自卑，妄想以暴力和羞辱征服佳慧，反而得不到佳慧的心。而少年的窦小明作为未来城市文明的一极，还无法驾驭这段感情，反倒受到佳慧的关爱，还无能力担当起月光武士的职责。有趣的是，作为价值砝码的佳慧，最终谁也没有选择，反而投身发达国家而去。

作为表层叙事的初恋故事，并未得以圆满结局。深层叙事，实质是重庆社会的成长历史。钢哥是旧时代重庆的代表，窦小明则是现代重庆的象喻。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进步，旧时代传统终将丧失他的生存空间。而未来的新生力量的窦小明，也终将迎来强势的崛起。由此，剧中的几个主人公，无疑对应着重庆社会发展的几个层级。

影片中，他根本就无法和其他高层次人群实现正常态的沟通。他极力想融入现代文明，却又不放弃野蛮粗放行为，甚至死缠乱打以死相逼，也只是最后无力的挽歌。早期追随他的小弟都对他说“都什么时代了，过去那一套行不通了”，使他清楚认识到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而和窦小明的最后一战，有了无力回天的挫败感，

窦小明作为新生力量的代表，挑战过传统，10年后壮大起来，最终成为新时代的主人。但他太安于现状，一切对他的描述都符合时代的高配，但却再无更大的发展，沉溺于对旧时光的缅怀，停留在90年代的小城故事中。即使作为成功人士，也始终没能走出小镇，哪怕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日本。他似乎有更充分的理由和高度发达的社会文明结果，但却失之交臂。

苏滟作为窦小明的发妻，追求更高一级的发展，她主动去深圳和现代文明接轨，拥抱更具活力的生活方式，拒绝和窦小明生活在往昔岁月的追忆中。她主动而强势，作为更具生命力的一极，销毁旧物，努力奔赴。就像她和窦小明的婚姻一样，不管不顾，主动而张扬。但和窦小明的保守相较，他们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可惜，苏滟作为多角恋的一员，在影片中只是匆匆过客，没有树立起来，否则会使影片更具内涵。

秦佳慧，有日本血统的“混血儿”，在全片中最无存在感的主角，处处透露着忍受和压抑。父亲是留过日的大学教授，母亲是有文化的日本女人，她是护士专科出身，贤惠的美人，所有的美好加持于一身以彰显她的高贵。而影片中对日本的描述也是生活美好，人人向往，成为高度发达文明的指称。有趣的是，作为全片的价值砝码，和钢哥决裂，但也没有选择小明，与故乡没有达成和解，最终决绝而去。创作者借用她来表达了自己的价值取向，重庆社会发展的理想，并非窦小明一极。佳慧在影片中代表的高度发达的文明，才是重庆发展的未来指向。

由此，创作者在献给故乡的深厚情义中，描绘了一个未来发展的理想路径。小明即重庆，重庆即故乡。小明们必将与故乡共命运，小明的成长就是故乡的发展成长，那故乡将何去何从，无疑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作为一个具有高度驾驭文字能力的导演，电影处女座显得非常生涩，主要体现在视听语言的掌控上还不成熟，形象化不够，更像一部文学作品的照搬照演，或者说保留了原小说的文学化的讲述方式，缺乏足够的视听表现。但其文学内核是可圈可点，一个富有情怀和内涵的故事，弥补了视听语言功力的不足。如结尾部分，成年的窦小明和少年的窦小明在城门下不期而遇，现代和历史的际遇，应该是现实的自己对历史的省视。但镜头失去了主观性，变成了客观，省视感全无。影片的讲述视角也显得跳跃，忽而是窦小明的内视角，忽而又是全知的外视角。完全凭着一颗文学心，而忽略了两种艺术形式的语言体系。不过，也有出彩的地方，如少年和青年窦小明的承接转场，利用重庆高低错落富有层次的地貌特征，一次视听语言地方化的探索，可谓独具匠心。影片再现了上个世纪70年代的重庆风貌，较准确地抓住了人物的精神面貌。

发展中的重庆，需要在中国甚至国际影视市场中的自我表达，特别是这种辨识度较高的自我展现。由于重庆独特造型和富有层次的地貌特点，每年都会有电影剧组前来打卡，而重庆本土的创作却显得不足，还处于影视文化的初级发展阶段，缺乏成熟的影视文化氛围，创作资源匮乏，过渡注重电影的宣教性。在这样的生态语境下，能看见这样一部对电影艺术的追求，具有高度的自觉性，同时又具有浓郁重庆色彩的自我表达的影片，实属不易。盼望有更多具有优质文学内核和成熟的视听语言相结合的重庆本土作品出现。

2024年1月9日星期二

（作者：张珺，笔名：巴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