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渝文苑 | 刘瑞江:我的母亲
清明节快到了,对远在天堂的母亲越发思念了。
母亲如果能活到今天,应该92岁高龄了,可以尽情享受改革开放和子女创业的成果、颐养天年了。但她老人家68岁就走了,走得那么早,走得那么快。她是累死的——为了她深爱的这个家!
母亲叫胡桂花。那时候起名字男孩多为动物名字,什么狗啊、牛啊,女孩的名字多为植物名字,什么枣花啊、荷花啊。桂花,多好的名字,八月桂花遍地开,芳香四溢满人间。母亲就像桂花一样,把温馨和芳香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留在了这个她为此日夜操劳的家!为了纪念她:我在后花园专门栽了一棵金桂,亭子叫“丹桂亭”,每年金桂飘香的时节,我伫立在树下,想着母亲的好,吮吸着沁人心肺的馨香,仿佛又回到幸福的童年和少年。当看着飘飘落落的桂花、带着缕缕清香、散落到大地时,想起阴阳两隔的母亲,不禁潸然泪下。
我对母亲的最初印象:定格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地热滚滚,酷暑难耐。母亲背着满满的一大篓桑叶,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当时我只有三四岁,懵懵懂懂,蹒跚地跟在妈妈后面,哭着喊着让妈妈等等我。当妈妈回过头来,我看见母亲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大滴大滴的汗水在她慈祥的脸上肆意流淌。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清晰的记忆:负重前行的母亲,一座激励我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的丰碑!
按理说:我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多幸福呀!其实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短缺经济年代度过的。缺吃少穿、一脸菜色,是那个时代基本状况。
1970年幺妹出生,我们家达到九口人。九张嘴巴要吃饭,一大家人要穿衣、要上学、要看病,生活压力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父亲是个大忙人,基本顾不了家务事。母亲除了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外,一大家人的缝补浆洗、吃喝拉撒、礼尚往来都压在她柔弱的肩上。特别是大姐出嫁之后,她的家务事就更重了。每当看到她灰头土脸从地里干活回来,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忙里忙外的时候,我巴不得赶快长大,成为有出息的人,让母亲早点过上轻松的生活,眼下也只能趁放学之余,帮助家里割点猪草、烧烧锅、挑挑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替母亲稍稍减轻一点儿负担。
母亲应该是18岁嫁到我家的,她是邻村人,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那个时候也应该是美女了。父亲当时才14岁。那个年代家境稍好的都流行娶童养媳,加上“女大三抱金砖”的习俗,母亲就这样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上要照顾寡居在家的奶奶,下要看护还不怎么懂事的父亲。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能说会道心眼好,喜欢帮助人,和街坊邻居相处得很好。而且她心灵手巧,我见过她纺花、织布、裁剪缝补衣裳,样样都是好样的,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能物尽其用,做得又快又合身。我们几个姊妹在边坊邻村算是穿得比较好的。
我的老家是博爱县,位于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冲积平原上。土地肥沃,旱涝保收,人称“北方小江南”,盛产的小麦闻名于世。作为主食的面粉,有各种做法、吃法,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母亲的饺子、蒸馍、烧饼、手工面、炒凉粉,都是我童年和少年美好的记忆,天底下所有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它的美味。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油灯下、马灯边、煤灶旁晃动的都是母亲忙碌操劳的身影,没有节假日,不分白天黑夜,一天到晚连轴转,就这样一直忙着,不停地转着,直到她油尽灯枯倒在病床上。
母亲之所以伟大,除了勤劳节俭、忍辱负重、慈祥善良的美德之外,还在于她“无我”的精神境界!’“心里只有家人唯独没有自己”,这是母亲一生最好的写照。这与共产党人“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冲锋在前退却在后”的标准何等相似。母亲虽然不是党员,但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缺吃少穿的年代,买了新布料她总是先给父亲和我们几个姊妹裁剪缝制新衣裳,自己的旧衣服能将就穿就将就穿了。母亲很爱干净,穿的衣服虽然多是旧的,但很整洁。那时候是统购统销的时代,农村打下的粮食基本都交公粮了,只留下一小部分自己糊口,小麦更是不够吃,能放开吃一顿白米白面,就是一次奢侈的享受。所以,母亲做饭时,一般都是在玉米面里添加一点小麦面点缀一下,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蒸纯白面蒸馍、下白面面条。她总是把新鲜的、好吃的让大家先吃,自己经常悄悄地吃一些剩菜剩饭,遇到饭菜不足的时候,半饥半饱的一定是她。偶尔,父亲开会或者出差回来带回一点儿肉,包包饺子,吃一顿臊子面,改善一下生活,那可是全家最高兴的时候。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的样子,母亲会露出慈祥满足的微笑。此时,也许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我一直很纠结:母亲她们这一代人,为什么总是默默苦干、默默付出,没有自己的爱好,没有自己的朋友圈,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一生一世,难道她们天生就不会享乐吗?现在我想明白了,她们不是不会享受,是没有那个条件;她们不是没有幸福,子女平安健康就是她们最大的幸福。她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在为别人活着的,这是悲剧吗?不!这正是母亲的伟大之处!她把无与伦比的爱献给了这个家,感动了这个世界!
四十多岁的时候,由于过分的劳累,加上北方干燥的气候,以及长期煤火烟尘的熏染,好似铁打的母亲患上了慢性气管炎,这个病一直折磨到她生命的结束。从此,在这个典型的北方小四合院里,经常传出女人咳嗽的声音。大哥是乡村医生,一直都在努力,但最终还是没有治愈母亲的病,这也成了他永远的痛。寒冬腊月是母亲病情最严重的季节,每天不停的咳,不停的哮喘,经常憋得她脸红气涨、上气不接下气。我上高中的时候,距学校有十来里的路程,早晚都要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寒风凛冽,特别是黎明前的时候,更是凄冷无比,本该在床上静养的母亲,每天会准时起床,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咳嗽和哮喘中为我做好早餐,让我按时到校上课。当兵离家后,天各一方,和母亲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但母亲对儿子的牵挂却越来越重了。儿子入党了、提干了、进步了,她会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听说儿子要上前线了,她更是牵肠挂肚,彻夜难眠,经常摸黑到老榆树下祈祷,保佑儿子平安归来。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呀!每年我探家的时候,不管是白天黑夜,还是酷暑严寒,母亲总是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守望着、守望着。
我令母亲最高兴的事情可能有两件;一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社会有用的人,给她老人家长脸了;二是找了一个好媳妇。我和爱人是战友,她对待母亲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孝顺体贴、无微不至,不但给母亲买这买那,还经常搀着母亲散步,不厌其烦地听她的唠叨,婆媳俩总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喜悦和满足洋溢在母亲的脸上。她从我们身上找到了做母亲的自豪和尊严!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接到家里发来的母亲病危通知后,匆匆赶回老家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满头银发、一脸沧桑的母亲,禁不住泪如泉涌……
母亲是腊月初七晚上走的,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她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第二天就是传统的腊八节,这难道是巧合吗?母亲,一定会护佑这个家,一定会把她的慈爱洒向广袤的天宇!
你勤俭、善良、无私的美德一定会在这个家族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放心吧——亲爱的母亲!
2024年3月于长青湖
作者简介:
刘瑞江,男,汉族,河南博爱人,1958年9月生,中央党校在职研究生,主任记者。1978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重庆市九龙坡区委常委、统战部部长,九龙坡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党组副书记。重庆市二、三届政协委员,重庆市第四届人大代表,重庆市摄影家协会会员。2018.10退休。现兼任九龙坡区老科技工作者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