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巴文化是重庆的主要文脉，在人们的交往过程中又产生了独具特色的重庆方言文化，而重庆“言子儿”则是重庆方言文化的灵魂。

所谓言子儿，就是我们一代又一代的重庆人在日常接触和交流过程之中，洗练出来的方言、俚语、俏皮话，谚语、俗语、口头禅以及歇后语、半截话等等透露人生智慧、富含生活哲理、体现幽默机智的语言，所进行的本土化、通俗化、艺术化的、婉转而有趣的表达。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爬坡上坎、穿街走巷的重庆人，在性格上、语言上都很直接、干脆、简单、撇脱，由此形成了地域文化浓郁的言子儿语言特色。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雄起”、“洗白”、“宝气”、“白滋八滋”、“瞌睡迷稀”、“扯噗鼾”、“扯把子”等词语；说一个人装精装怪就是“半天云挂口袋——装疯”，要是事情不好办了就说成是“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的”，嘲笑一个人长篇大论、空洞无物就说是“王大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有半截话，比如抽烟的人找人借火，他可能就会婉转的说个半截话：“请借我一下‘杀人放’呢”，懂得起的人，就晓得对方是在借“火”，“杀人放火”是个完整的词语，他只说出半截“杀人放”来，等的就是“火”。等等，所有这些，统统是日常生活语言中提炼出来的精华，这就是言子儿。

但是，光说这些言子儿，就像我们常说的成语一样，仅仅是一个词语或一句、半句话，不成其为艺术，而只有把这些言子儿用艺术的手段加以演绎、表演，就称之为言子儿艺术。

比如，我们日常生活中提到的这些言子儿：滴滴儿尜尜儿、一掟子、一耳屎、哦豁、幺不倒台、刹不倒角、哈撮撮、木脑壳等等一大摞，你就这样说出来，外地人肯定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晓得你在说些啥子。但通过简单演绎，情况可能就大不相同了。

在重庆，有一种对少的形容叫滴滴儿尜尜儿、有一种暴燥叫黑起屁眼一掟子、有一种愤怒叫给他龟儿一耳屎、有一种失望叫哦豁、有一种自高自大叫幺不倒台、有一种啰啰嗦嗦叫刹不倒角、有一种帅气叫登笃。

这种演绎姑且称之为“用词造句”吧，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这么一演绎，但是大家对有关言子儿的意思就明白了很多。

用言子儿造句，是一个粗浅的艺术化加工，第二个层面，言子儿造句的同时，还要用对照的方式进行意义深度引领，这又是更高层面的艺术化加工。例如在重庆，“牙刷儿”一种是普通牙刷，就是用来清洁牙齿的；另一种就是二货牙刷，用来表示否定的。“锤子”一种就是普通锤子，用来敲钉子砸核桃的；另一种就是二货锤子，用来表示不屑的。“箩篼”也是一种表示普通箩篼，就是竹篾编制用来装东西的农用工具；另一种就是二货箩篼，用来描述人的屁股的。“沟子”一种是普通沟子，就是用来流水灌溉的；另一种是二货沟子，是用来拉翔打标枪的。

当然，为了对一个“言子儿”的词句表达得更透彻、更明白，就不能只停留在简单的造句上面，还要有更生动形象的故事化演绎。我曾经表演过一个段子：重庆城有山有水很漂亮，重庆话有板有眼儿很安逸。重庆人说话言子儿特别多，重庆人发明言子儿又特别的快，快得来有时候连重庆人都听不懂重庆话了。嘿，前没得好久，我的同学张二娃从新疆回来探亲，十多年没回来过了，那天，他到他大哥屋头去耍，嘿嘿，进门一看，只有大嫂一个人在屋头，呕粗粗的样子，张二娃就在说：“哟，大嫂，你好嘛！”“好，好啥子哦，一般拉洒。”张二娃一听，觉得有点扯也，“一般就一般嘛，拉洒是个啥意思呢？”接到又在问：“嘿嘿，大哥好噻？”“你那个大哥，牙刷儿得很！白天呢，在外头灯儿晃，晚上呢，又去打死人子板板，打又打得个崴，一打一个栽，遭别个几扳手儿就整下了课，带的那点儿‘子弹’呢，全部都遭洗白了。嘿，回来我睿儿他几句，他还扭到我费也，费沙了皮舍，我只有和他两个拉爆的个！”张二娃一听，全部搞不懂，慢慢儿慢慢儿晕，慢慢儿慢慢儿猜，“大哥，牙刷儿得很，是不是特别讲究，一天到黑都在用牙刷儿漱口；白天在外头灯儿晃，啷个白天要点啥子灯儿呢；晚上打死人子板板，耶，莫非大哥调到火葬场工作去了哇；一打一个栽，嗯……，可能是把死人子翻过去翻过来消毒，其他的人呢? 就拿扳手儿来敲死人子的关节。但是大哥上班啷个还带得有‘子弹’呢，‘子弹’还要拿来洗白，回来又说大嫂又把啥子东西拿来拉爆耶？”张二娃，越想越不懂，越不懂他越要想，过后他碰到我，就在问我，我听他把经过一说。“哎呀，二娃，你大嫂说那一扒拉，全部都是言子儿，晓得不，而且都是重庆最新的言子儿。意思就是说你大哥爱打麻将，啊，经常遭输，这个输了钱呢，回来就和你大嫂两个吵架，两口子吵得来都要离婚了。”张二娃一听，“唉唉唉，那我问你呢，啥子叫作‘洗白’哟？”“嘿，洗白嘛，就是没得了噻，洗就是清洗，洗劫，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就是啥子没得了，比如说，船翻了，连人带货沉到河头，叫洗白；发洪水，房屋冲垮，庄稼遭淹死，叫洗白；做生意，亏了本，蚀了钱，也叫洗白；当然打麻将，尽点炮，光输钱，也都叫洗白。”张二娃一听，“哦，有道理有道理，唉，那‘拉爆’又是个啥子意思呢？”“嗨呀，拉爆这个言子儿主要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破裂了，也特别指恋爱关系、婚姻关系彻底破裂。说到这个破裂，这种关系破裂，如果按照北方人的话，他们就叫啥子‘吹了、完了、拜拜了’；最厉害的，他们也只说得倒一个‘拉倒’了。其实拉倒并不厉害，倒了，倒了重新站起来就是了噻！重庆话，霸道哦，‘拉爆’，嘿死人啰，轰的一声，爆了、炸了、整死了，死都死了还站得起来个铲铲啦。”张二娃一听，连忙说：“对对对，重庆言子儿确实安逸、确实霸道吔！”

这样用故事一演绎，就有了高度，既丢了包袱埋了梗，让故事生动有乐趣，这种艺术化的演绎，让大家、特别是让外地人哈哈大笑的同时，轻轻松松搞懂了重庆言子儿的意思。

词语、造句、写文章，表演、逗乐、有情节，这就是言子儿的艺术化逻辑递进关系。将这些言子儿，在摆龙门阵中恰如其分地运用，显得曲折、丰满、有趣。宛如厨艺精湛的大厨一样，对花椒海椒、盐巴味精、山奈八角等一众材料信手拈来、随意调配，轻松烹制出“色香味均佳、麻辣鲜俱全”的文化美味。哪怕是初来重庆的外地人，面对那些枯燥单调、犹如天书的言子儿，一旦接触了各种艺术化演绎，也能很快在其头脑中瞬间清晰，并让他们慢慢品咂出个中三昧来，更利于他们快速融入我们重庆的生活、经济氛围之中。

重庆言子儿凭借精辟的语言风格、生动的故事演绎和幽默的艺术表现，纵横捭阖、说古道今，针砭社会时弊，道尽人间百态。欣赏言子儿表演，犹如品尝重庆火锅：山珍海味一锅煮、麻辣鲜香百般味，让人在欢笑中受到启迪，于快乐中陶冶情操，在讽刺中获得警省，这前所未有的麻辣逗乐风格自成一派，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

（作者：吴文，系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