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宇

刘怀宇、刘子毅新作《远道苍苍》，2021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这部书是父女接力合作的结晶。小说聚焦台山著名华侨陈宜禧为原型的先民远渡重洋的奋斗史与第一条中国人民办铁路新宁铁路的建设历程。其中，华人移民史的艰辛壮阔，中国现代铁路史的曲折，个人与族群的爱恨痴缠，东西文化的碰撞交融，传统与现代的震荡冲突都有所体现。作者以恢宏细腻的笔触，捕捞人性与历史之海中“闪光的珍珠”，交织出一曲情与史的双重变奏。

波澜壮阔的铁路叙事

1848年起，美国加州等地发现金矿，陆续有华工进入美国务工。1863年，太平洋铁路动工，需要大量劳动力。在这过程中华工筚路蓝缕，涌现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也触发了华工题材文学创作的兴起。《远道苍苍》聚焦铁路叙事，围绕新宁铁路的建设展开，真实刻画出晚清北美华工的遭际，牵连起海外华人拼搏的艰辛历程，也映照全球化的大历史。

19世纪末台山侨乡的形成、20世纪初国内出现的争回路权运动、清政府“新政”的推行都为这条民营铁路的出现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在时代大势鼓动下，陈宜禧耳顺之年回国筑路，发愿要振兴家乡。经过14年施工，实际耗资200万元的新宁铁路，1920年3月全线竣工通车。这一壮举得到了海内外华人的支持，也获得了西方世界的认可。

作为一条极有代表性的民办铁路，新宁铁路的曲折命运，亦是中国民办铁路史的真实写照。地方势力、封建迷信、军阀侵占、外国侵略……这一切动荡的因素都让新宁铁路的修建变得格外艰辛和漫长。

新宁铁路成于人力，毁于时势，留于人心，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了独特的印痕。作者通过娴熟的叙事技巧与清丽深婉的笔触，全景式地描绘了新宁铁路史，勾勒朝代更迭的动荡景象，描绘世相百态的多姿多彩。

爱恨痴缠的情感体验

《远道苍苍》不只是一部铁路史，更是一部情感史。小说最让人动容的便是对于人物情感的细腻书写，于爱恨之中写透一代人的生命历程。其中，既有缠绵缱绻、跨越山海的爱情，更有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的亲情，既有跨越生死的国际友谊，亦有建设者对于创造的激情。

陈宜禧与沐芳青梅竹马，但因为命运的滋扰，两人一度天各一方。最终两人克服一切困难，在金山终成眷属，相守一生。作者以饱含诗意的笔触，展开一幅浪漫的古典爱情画卷。浓烈而深长的情感，跨越了山海，照彻了生命中的晦暗，也抚平了灵魂的伤痛。陈宜禧与伯克等人肝胆相照的友谊，也同样令人感喟。他们以生命诠释创造和建设的热情，对他们来说，建设的热爱是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说浓烈的爱构成了全书的情感基调，怨恨则构成了陈宜禧广阔人生绘图的暗影，也使得这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更加立体。首先是来自对手强烈的仇恨。黄有财因被陈宜禧踩断腿而怨恨终生，他不断拆解着陈宜禧商业帝国的稳固堡垒，也给新宁铁路的覆灭添上最后一把柴火。复仇成为黄有财的生存原欲，他也在极端的情感中灼伤自身，最终在潭江溺水而亡，滚滚江水熄灭了他复仇的火焰。来自以玛丽等为代表的强烈恨意，则彰显文明的碰撞所产生的剧烈摩擦与冲突。

东西文化的碰撞融合

小说尽力破除刻板化偏见，在史料的基础上融入情感的温度，力图呈现国人复杂丰富的精神世界，呈现东西文化冲突中的挣扎与融合，并借此探索人性的边界与文明的限度。

陈宜禧身上鲜明体现了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交融。儒家文化构建了他的人格底色，同时，陈宜禧积极学习西方文化。伯克等人给了他现代启蒙，让他树立现代的法治观念、民主意识。修路的过程也是修心的过程，陈宜禧抱有理想主义，希望将现代经验直接搬演到中国却四处碰壁，侧面反映出现代化在近代中国的曲折，也不难看出由传统文明向现代转型的艰难。

美琪与吴楚三的婚姻悲剧则充分彰显文化价值理念不同带来的冲突。美琪在美国长大，西式教育培养了她勇敢、独立的性格。吴楚三则保留了传统教育的印记，尽管他出过洋，但骨子里仍是一个传统男性，贞操观念、婚恋观念，始终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当美琪得知吴楚三侵吞公款、移情别恋时，她意识到，两人来自不同的文明，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婚，坚决捍卫自己的现代原则，一对佳偶最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远道苍苍》兼具史笔与诗笔，还原历史现场，呈现历史的多元面向，以一种包容的史观看待东西方文化。一代代华人的民族情感与世界胸怀，由铁路打通。小说充分彰显出铁路修建过程中东西方民族性、本土性与世界性的互补交融。

远道苍苍，仁心荡荡。刘怀宇以温润诗意之笔，还原百年前中国铁路史、移民史、风俗史、情感史、文化交流史，将历史的壮阔、情感的纠缠、文化的冲突熔铸一炉，上演了一出乱世传奇，为世界华文文学贡献出一部情感细腻、底蕴厚重的大作。

（作者简介：张宇，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特聘副研究员。）